2014-03-13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一个秋日,北京城偶降大雨,雨后,一路段积水而成洼,因水中沙石浑浊而莫知深浅。时有一骑自行车的中年人路过,见水洼赶紧跳下车沿边慢慢推行而过。又过来一位年长者,见此情景,小心翼翼地绕开水洼,另择一远些但较干的曲路绕行而过。一会儿又见一位年轻的过路人,动手捡了几块砖头摆放在水洼边缘,垫踩着、摇晃着、一蹦两跳,也过去了……这时候过来一群放学回家的小学生,追逐嬉笑着毫无顾忌地“哗哗”趟着浑水冲过了水洼,且边跑边叫“冲啊!冲啊!”,孩子后面的人们也陆续随其后坦然地涉水而过。其间有一好事者趟过水洼后大叫:“这些捣蛋鬼,我孩子要是这样,回家后一定狠狠揍一顿!”
一位十几岁的男孩站在路边车站目睹了此事的全过程。路人过水洼只不过是我们生活中经常遇到的再平凡不过的事,并不足奇。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这段往事却给了一位少年一把开启人生智慧的钥匙。这位少年就是已近不惑之年的韩璐。
韩璐说起他少年时这段“路人涉洼”的经历,至今仍是兴兴而谈。
1969年,韩璐生于北京。家住现今的北三环塔院附近,30年前尚属农业社区,所在区域叫东升公社塔院大队。大约在8岁上下,父母单位分了平房,父母买了一些高丽纸用于糊屋顶、墙壁,韩璐在这些纸上恣肆涂鸦,后被随意糊于屋顶及墙壁,却被父亲的一位同事周振民先生看到,于惊喜中发现一棵绘画苗子,随即登堂入室,从师周振民先生学习齐派大写意花鸟画,一晃就是十年,后又经周先生引荐,求教于齐白石大弟子傅石霜先生。自此,韩璐跟随周、傅两位老师学习大写意花鸟,历寒暑而笔耕不辍。
韩璐15岁那年考取北京工艺美术职业高中,后来改称北京实用美术学校。在这所学校里他度过了一个非常快乐的少年成长期。回想到这一时期,他常提到一个名字“王秋菊”,她是韩璐的西画教师,她的谆谆教导为韩璐后来在绘画上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造型基础。
韩璐这拨人的优势显而易见,良好的自身条件和学习条件令人歆羡。却也容易发生“温室效应”,事物都有两分法。韩璐之逆境在哪?水洼在哪?失败及教训都在哪?如何实现精神历炼及人格淬火?若无这个过程,艺术之花能够蓬蓬勃勃地盛开吗?
那时候他在校3年,艺术观及人生观都处在形成期。
时逢“八五思潮”期间,思想很活跃,观念很前卫。素描、色彩,西方艺术大师,西方美学思想等等,几乎成了绘画学习的全部,直到要报考大学了,面临着专业选择,同样也是人生抉择,这才回头重新审视,到底是画油画还是画国画?或是索性从事美术设计,实用美术前景很大。其油画水平当时在学校也是十分出色的,这方面的老师鼓励他画油画,报考西画专业。国画方面,周老师和傅先生自然希望他在中国画方面发展。一次在上美术常识课时,老师讲了一则古希腊神话传说,有位叫安泰的大力士,虽然力大无穷,但两脚必须踏在大地上,一但两脚离开大地,便无技可施。作为一位中国画家,他脚下的大地在哪?
后来,韩璐作出了他人生第一次选择,暂时放弃自身的优势项目“西画”,重温传统项目“国画”,放弃报考工艺美院从事将来被大家一致看好的实用美术设计专业的念头。在2个月的国画恢复训练之后,义无返顾,只身南下,报考南方的浙江美术学院国画系,并且只此一家,别无二择。韩璐此举当时许多人都没意料到,劝其归心求稳者不乏其人。全国三百多名考生拼争4个招生名额,谈何容易!取专业考试的前15名发高考文化课准考证。经过一番搏杀,韩璐名在其中,不料最终因文化课成绩不上线,失去了排名的机会,功亏一篑。更难接受的是所报专业开始隔年招生,也就是说若想东山再起,起码要等近两年的时间。怀疑、猜测、暗讥、失落一时间成为他生活的全部。在那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如何走出误区,是年轻的韩璐面临的一大人生挑战。
霸王盖世愧江东,
不依耳语论英雄。
将军落马不弃剑,
孺子不才笔从戎。
韩璐的这首题画诗是毕业从教后写的反映当年求学过程的一段心境,以此自勉。作为一个文化人,他一向酷爱国学,崇尚季羡林那样的人物。酷爱哲学、文学、史学,陶醉于诗词歌赋,寄情于精神上的花山树海。季老曾说:“其每做一件事都要从哲学上的高度上加以思考,好比“野狐参禅”。潘天寿先生说:“东方绘画之基础,在哲理,中国自古有深远的哲学思想,中国画的基础是哲学,艺术必须依赖于文化哲学。”笔墨贵在造境。哲学却是造海——思辨之海、智慧之海,给你一把开启般若的钥匙。诗又是什么?是浪花一簇,青春弄潮。韩璐说:“一个文化人的内心应象大海一样,能容纳百川,又能与天地同一线,潮起潮落,泰然自若。”
名落孙山之后,整整一年多时间不思欢娱,也无意苟且于家中,在一家地毯厂做了临时工,待赚了一些钱后,又辞职备考了。待业后,几乎每天清早爬起来就外出写生,兜里揣两馒头,背着画夹、水壶,出门就是一整天,风雨无阻,独往独来。香山、南口、十三陵、圆明园,数不清去过多少园林野壑,动物园禽鸟馆的一位工作人员见他如此痴心,日子一长也给予了他许多特殊关照。春花寥寥、秋山寂寂,北京近郊许多地方都叫他跑遍了,一年下来画了三百多张白描稿。这对他后来的学习进步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虽然当时他并未意识到。
他少言寡语,成天埋在书里、画里。家里人知道他的甘苦,常劝导:“实在不行就算了,去当兵,考军校也不错,今后待遇又好。”那时他最爱读的一本书是王力教授的《诗词格律》,同速写本一起成天装在挎包里,走哪背哪。写生闲暇了就阅读,在荒山野地里独守寂寞,学会了独立思考。坚持每天读《古代画论》,18岁写下最初的论文《如何认识中国画六法》。
他沉醉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也从阅读古今中外名人传记中获得精神激励,醉心于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的绘画艺术,被其巨大的魅力所吸引,越发坚定了走自己的路,献身国画艺术的信念,从此破釜沉舟,义无反顾,自言:“考上了这么画,考不上也这么画。”以前所学西画作为一个学习过程,必不可少,于造型上、色彩及光的运用等方面积累了经验,此时很自然地转化为营养,使其花鸟画的根基扎得很深,很牢靠。
意外挫折促成意外收获。北京的山山水水给他以极大的性情蒙养,验证了他的顽强意志和人格宽厚,强化着他对艺术、对人生求索的炽热情怀。人不能脱离具体环境奢谈优秀,水杉在西湖岸边拔地而起,在北京郊区的荒山岗上就难以长成大树。韩璐命里有山、有路、有水——韩、寒谐音,璐、露也谐音,“寒露”非水乃何?他先把北京跑遍了,而后南下杭州,守住西湖,集大自然的造化之功于一身,沉潜于传统文化深厚的文脉里,饱览沃看,悉心领会,其优越的条件及擅于抓住机遇的本领怎不令人称绝呢?
经过近两年痛苦的煎熬和耐心的准备,再次南下,他终于如愿了,直到开学报到时,他才知道他这届全国只招了两个学生,他有幸成为其中一个,这也是浙江美术学院建院以来人数最少的一个本科班。韩璐把这看得并不重,因为此时的韩璐已经具备了一颗平常心,他的心态非常好。记得离开北京的那天上午,父亲种的玉簪花开了,他习惯性的打开速写本,画了一幅铅笔白描《玉簪花》,这是他在北京画的最后一幅画,后来画成一幅《玉簪花图》寄给了母亲。来杭的第二天,他便独自一人来到学院传达室左边的学院花房,得知来意后,管理花房的大伯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在那里,他画了来到江南的第一张白描写生《一品红》。从那时起,韩璐真正开始了他漫长而艰苦的绘画艺术历程。
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韩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文革期间,花鸟画同其它画种一样,遭受了史无前例的摧残和考验。种种原故,花鸟画的前景不容乐观。韩璐和他的同龄人会续写新的篇章吗?
韩璐求学浙美,师从卢坤峰、章培筠、徐家昌、马其宽等教授。这些老教授带完韩璐这届学生后相继退休了,韩璐把这称为“画缘。”在这样一种缘分的惠赐下,使韩璐于写意之外,兼擅工笔。后来,他的硕士论文选题便由此产生——《花鸟画工写发展与审美互动》。工写互补、中西互补、南北互补,以及教学相长、师法自然、善于从中华文明的大体系中广泛汲取营养,等等,这一切造就着韩璐的绘事技艺。
第一年打基础。虽然他只是在考入大学后才开始系统接受临摹课教学,习作《豆荚蜻蜓图》竟然一举获奖,冯远处长在颁奖时特别说明,学生的临摹作品获奖,在建院以来还是第一次。奖金一百元,对于普通学生也是一笔不少的数目啦,当时吃一顿饭只需8毛钱。更大的收获还在于由此激发了自信心,在于获得一种信念:我肯定会成功!古往今来,许多大师走了一条相同的路,他们都成功了。我走对了,我也能行。
当第一个学年结束时,韩璐再次获奖。这次是画写生,是他的强项。假期作业要求完成20张写生稿,他画了近100张,画得快乐而投入,历经艰辛之后用心体会劳动过程是何等满足。
以韩璐的体会,习画是这样一个过程:第一步学习表现、再现;第二步学会思考、整理,由感性到理性;第三步要将思考的结果表现出来,也即意象表达,由客观到主观,实现既定的美学理想,传达丰富多彩的思想内涵。
任何事物总是以其阶段性发展实现有序化及成果的最大化。韩璐说,以前画画为了抒发对美的崇敬。后来发展到用心感受美,用艺术家的眼光感受独特之美,更要以平常心感受寻常之美。艺术家的全部作为在于:用你自己的方法,你的艺术语言将生活感受转换成一种大美,并以此获得更多人的认同,从中受到陶冶与启迪。以画笔描绘提炼现实生活的美,再将其作为艺术成果还给现实生活。
通过理性思考,进入悟的境地,韩璐着眼于从本源与体系上把握中国画的精髓。
采访中,他条分缕析,侃侃而谈。一谈哲学;二谈禅学;三谈画学;四艺术家的社会使命感,谈人生哲理。艺术源于生活,对习画过程中的教训、挫折,直言不讳,无情解剖。他不会没有优越感,却又贵在自我鞭策,保持清醒。时代变了,环境变了。韩璐这代人无须象李苦禅那样,靠拉洋车为生,又怎能以拉洋车那样的精神从事艺术创作呢?创作动机千奇百怪,笔墨游戏自会花样百出。
韩璐的清醒在于强烈的自我鞭策意识,以此支持极高的审美追求,理性地培育艺术花树。
大学二年级时曾走过一段弯路。到了三年级时,一度感到面对“米”字路口,困惑、迷惘,一片空白,不知该往哪里走了,焦躁不安,非常痛苦,一宿一宿地拼命画,到了早晨又一张一张地全部撕掉。又是大自然,再次拯救了他。他去了草原。去了大西北,面对戈壁滩,他看到满目荒凉,黄沙滚滚,受到强烈震撼,引发了对生命意义的深刻反思。相比之下,人是多么渺小。一种叫“骆驼刺“的草居然能在风沙中生存下来,人要扔在沙漠中,一场风沙下来,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那时候他夜不能寐,满脑子都是“沙漠幻想曲”。就其绘画取材而言,黄沙滚滚,未必入画,也曾有所尝试而最终还是放弃了,与水墨不配套,与他所追求的花鸟画风格相距遥远。作为画面表现形式可以放弃,不能放弃的是精神内核,是那种博大昂扬的生命感召。
而后,他又去了敦煌。直到身无分文,身份证、学生证、钱包等物悉数遗失,只得借了路资往回返,途中50多个小时,只吃了2个盒饭,一路上都在思考着,重新审视和明确今后的努力方向。
韩璐身上,反映了这代人的求学特征及心路历程,也典型地折射出世事迁变,画坛忧患。条件越是改善,产生大画家的几率就越是不容乐观。韩璐的求索其实是李可染苦学精神的再度发扬,是潘天寿“智慧勤拙”说的悉心体会。眼下正有一批同他一般年轻的学者型画家孜孜以求,愿他们共同努力的结果,带给画坛以新的希望。
韩璐的作品充满思辨色彩与理性精神。他写道:“中国文化的审美理念中更多的流露出一种空玄静谧、虚灵澹泊的美学思想,这恰恰符合几千年来华夏民族逐渐形成的中庸哲学观。不畏强,不凌弱,独善其身,持正守一的人文思想所崇尚的最高审美就是‘中和’。所以对中国绘画艺术的发展来说,孔子直接提出了关于美的最高审美标准,即‘中和之美’的哲学思想;在老子《道德经》中间接地阐释了如何达到这一审美高度的方法,即“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禅宗思想的传入生成与融合变迁,又在外在表现形式上为文人画家提供了达到这一至高审美标准的思维空间。文人画的形成和发展,归根到底是在一个特定历史时期里,在文化的融合与蜕变过程中形成的阶段性文化思想的沉积物。就针对中国绘画风格样式美学问题的角度来讲,老子的道家美学思想解释了艺术美从那里来,如何来的问题;孔子的儒家美学思想解释了艺术美到那里去,如何去的问题;禅宗美学则阐释了到达至高审美彼岸的两条互为因果的途径:苦修与顿悟。”韩璐的绘画实践接续儒、释、道,趋向简洁素朴,空灵之美。画面清雅虚淡,物象若有所思,那只忽闪着大眼睛的长尾巴鸟,分明作了拟人化描写,或漫步溪涧、或栖息枝头,在大自然的庇护下怡然自得。与世无争,相与和谐,是一种难得的生命境界,也应是未来社会的理想状态吧。
艺术家有义务用画笔描绘和谐的音符,展现和谐的景观,传达心性智慧,并力求能感染人、打动人。
无论对生活、对艺术,韩璐总是心存虔诚,于作品中尽情抒发上苍赋予我们的圣洁之美。他认为,从事艺术创作需要有不求任何回报的虔诚之心。他写道为:“生活往往是由许许多多问号构成的。当这些问号使我们渐渐变得成熟时,也使我们渐渐远离了感性,丧失了天真。当我们的脑海里充溢着无数理法规则时,想象力的翅膀被无情的折断了。此时,让我们重新认识自我,重新体悟上苍给予我们的惠赐,在放纵的思维中捕捉创作的灵感,恢复对美的感性与冲动,启动被压抑许久的圣洁的童心,虔诚的对待我们的艺术,‘生活’在我们的视觉中才会变得很美。”他写道:“提笔思问,心师造化何?冥蒙之中,似在天地人三者的融境里得到释义。中国绘画的目的是造境,物境、物象与心境、心象存在于两个生命宇宙体,即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天人合一,在一定意义上讲就是这两个世界的互动与互换交融关系,他们的载体是建立在物象基础上的“物境”和建立在心象基础上的“心境”。所有的物境都是上苍给予我们的天道,所有的心境都是上苍给予我们的智慧。中国历史上传承下来的所有文化迹象都是历代社会主体的人与上苍相互交融的智慧符号,这些符号是多元的、静谧的,其中蕴涵着丰富而纯粹的人文精神领域的内美,中国画的内美也包含其中,需要我们用虔诚之心去体悟、去理解、去发现。”
韩璐会以怎样的心情面对生活、从事创作?他的作品、尤其近作,墨气浑润华兹,用笔饱满通透,以其清雅委婉的笔致营造平和、静谧、适怡的意境,正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他画荷花数枝,秋水一塘,是对清怀淡泊者的推崇。他画桃花三月,鹊啼枝头,有一种心情上的极度舒朗。他画风摇秀竹,石挺兰花,是对谦谦君子的由衷赞美。他也画山林、小草,溪涧野卉,在妙悟自然中感受和谐之美。他情溢心头,作画亦作诗,以情入画,以画带诗,诗情画意,雅量高致。“天晚无惜颜色尽,满园清气入我家。”(《题牵牛花图轴》)是多好的韵致意境;“笔纸折得两三枝,寄予亲朋增一笑。”(《题桂花长卷》)正是文人雅士之风;“心师造化形千万,意古格今两乾坤。”(《题墨梅图》)又分明是男儿气象,成竹在胸。
韩璐于1999年创作《栖禽涤露图》,获第九届全国美展优秀作品奖,我一下子记住了此作并由此关注其作者。此前,他创作了《四时八景》,入选第八届全国美展。《九月酒》获全国当代工笔画大展佳作奖。还有《红辣椒》,取自西部采风所得。
他这个时期的作品常以枯木老树入画,以大块浓墨,强烈的折转,营造浑沌苍茫之势。心境未开则笔墨块垒,有太多的话想说反而不得要领,只好层层叠加,正是他当下的生命状态,是破土欲出前的笋,是决堤欲奔时的洪,有种紧绷绷的感受,急于释放。
而后,通过阅读、思考,经历了几番波折,潜身悟道,“经得几度蹊山雪,神清意定好自知”(《踏雪寻梅图》),境界开了,心态变了,画风跟着也变了,“形依笔走千叶动,漫卷芳菲寄天涯”(《题牵牛花册页》),由浑厚变为清幽,由拙重趋向虚淡,由设色到以墨当家,不事雕凿。水墨写意唯三个颜色最有说服力,黑、白、红,图章、飞白、墨分五色,就足够了。
作画终不过是做学问的一种形式。学问做得越大,画所受到的滋养越多。齐白石视诗词第一、篆刻第二、书法第三、绘画第四。有了种种铺垫,画来出神入化。画格之超凡脱俗,须建立在人品学养的基础上。韩璐的新作澹泊空灵,气息典雅,分明是颐养性情的结果。他吟绝句、题长跋,把画面经营的煞是老道,古色天香。在他这般年龄上,有如此功力者,殊为罕见。
一度,他曾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作画、做学问,包括《栖禽涤露图》,要分开来、拼着画。一间小房与人分住,他所拥有的空间只有4平米,一张书桌之外,剩下的空间勉强能转身,把人挤成豆苗了。无论如何也难以再挤下一张床,只好打地铺,站起来画画,放倒头睡觉,自嘲为“半豆斋主人”。他在这块空间里读书也写书,赏画也作画。拥有的空间越小,想象中的空间也便越大。忽而想到戈壁滩。忽而又想到绍兴写生时所见的老奶奶,喝了她的大碗茶之后,韩璐同老人有过一番对话:“大妈,你把茶叶放得这么多,而且是新茶、好茶,一杯才卖一毛钱,这不明显是赔着卖吗?”
“没关系小伙子,只要路人满意就好。我不图挣多少钱,图个积德行善。等我死了,能把德行留下来就够啦!就赚啦!”
他也时常回想起少年时代在北京遇到的那洼水。现在看,有如一道哲学命题,也颇似当下的文化处境。传统断裂、文脉阻塞,人们难免面临多元化选择,很难说谁对谁错。娃娃们的勇敢固然可嘉,老年人的绕路之谨慎,青年人垫石而过,也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贵在明心自度,各有各的福分。
关于绘画,韩璐一再强调他仍在路上、仍在爬坡。他捧着四大名著一看再看。对哲学的偏爱与钻研尤甚于画。对传记类图书爱不释手……所有这些,都表明他在修一条大道、养一份正气、奔一种标高。他曾写道:“作画需有灵气,画格要有清气。作画得灵气于造化,复得清气于诗书,清灵二气相合始见神能妙造,终归于静气。画有静气方可言逸品。”对于一个画家所取得的成就来说,韩璐认为:“从绘事者无知而就谓之聪,有知而就谓之慧,画之大成,旨在般若。”
又有诗以言志曰:
清气灵气臻逸气,
诗格画格终人格。
笔耕墨造仙境界,
艺道空禅纸上得。
——乙酉清秋《题白菊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