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生命精神的礼赞

——周天黎画作《寒冰可燃》赏析

杨宇全（文艺评论家、作家）

刊2011年7月1日《中央日报》

　　“他们都是站在中国文化巅峰的巨人，他们以深厚的学养，历尽沧桑的履历以及超尘豁达的人生观，诠释一个时代，代表一种精神。”

　　——引自南方都市报2007年编著：《最后的文化贵族》编者语。

　　当代中国最重要的艺术家和艺术思想家之一的周天黎，以其中西融汇、汪洋恣肆的奇崛画风和冷峻隽永、大道诉求的文思独步画坛，加上她在美学、哲学、政治学、社会学、伦理学等人文社会科学方面跨域性的、坚毅宏大的人道主义理念和理想主义精神，被人们誉为感悟文化天知、醒觉艺术反思、饱含忧患意识的 “艺术的精神圣徒” ，堪为一方重镇。这位具有宽广视觉场域，触及了现代思想史上重要课题的大画家、人性论和思想解放的倡导者，美术界人文艺术的标杆人物，在其数十年富有传奇色彩的绘画生涯中，学贯中西、打通古今，且构图严谨、墨彩浑厚、笔墨健拔、气势豪放，触类旁通，直承心性，以美术俯案人文、以人文演绎书画，创作了一系列给人们留下鲜明印象的经典性作品。其精心绘制的大幅国画《寒冰可燃》（刊2009年10月《美术》杂志、2009年11月16日台湾《新生报》、2009年11月21日《美术报》、2010年5月12日香港《文汇报》、2010年7月号香港《镜报》等）作为十一届全国美展的特邀作品亮相，让广大美术爱好者为之眼前一亮，惊叹不已。

　　在中国大陆，五年一届的全国美展被视为有一定的权威性，如果作为特邀作品参展，还有对其艺术成就和社会影响予以认可肯定的意义。周天黎先生特邀参展作品《寒冰可燃》在庸常之辈看来或许是一幅有些“离经叛道”的“另类作品”。单看画面，其构图的夸张和笔触色彩的形异都显得离奇，约定俗成的“梅开五朵”的梅花也“一反常态”地被处理成有棱有角的“方型花瓣”，一树梅花还有点似经霜凌寒的枫叶，蓬蓬勃勃，如火如荼在画面上燃开；树上的小鸟站成一个姿势，似乎在观望，又象在期待什么，尤其是画作中的题款：“寒冰可燃”，更让寻常观者看后“一头雾水”，自古僧道两门，冰火难容，既为“寒冰”，何来“可燃”？难道这是悖谬性的错误……？

　　周天黎说过：“对艺术来说，沒有创意就没有生命。领悟就是在观照超越自己的东西。”其实，细细观之，慢慢品赏，静静思考，你会渐渐走入这幅画中，也会渐渐地被作者独树一帜、风骨扬厉又富有文人性、诗性、笔墨性的艺术魅力所俘获。为其所展现的大变局时代的文化思想、道德观念、艺术品格和人文关怀而心脉弹动。自古迄今画梅者多不胜数，然大都没有跳出传统具象的窠臼，构图上千篇一律，笔墨上陈陈相因，因而甜俗媚世之作大行其道，就连题款也是墨守成规亦步亦趋，或抄袭古人、拾人牙慧，或卖弄雅兴、谀词媚句、其作品却缺少了内涵的东西，境界的东西，没有多少学术含量与人文价值可资借鉴。

　　大艺术家往往是超前的，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说要画“无古无今之画。” 周天黎也表示自己的作品“不在凡华色相中。”真正具有学术价值的艺术作品一定是以原创性为指归的，因此，创造性总是迫使大艺术家们要不断挑战当代的观念和传统。李白的诗、李清照的词、王阳明的哲学、王实甫的戏曲、曹雪芹的小说、八大的画、鲁迅的杂文，都超出了当时人们一般的既有思维语言的范围，于内在路径的自我解放中，努力寻求精神世界的广度和深度。苏轼在《宝绘堂记》中说：“君子可以寓意于物，不可留意于物。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在周天黎的水墨画艺术世界里，已经超越了具象的描摹与刻划，她已从自然意象迈入“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精神世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从艺术的必然王国走向“精骛八极、神游万仞”的自由王国。周天黎说：“人类的自由精神一直存在于人的本性中，它不断地在火或血的抹杀与人类社会的试错经验中顽强再生。自由其实是一种人类原动性创造力，是产生创意和真知的最根本性条件，没有了自由，人类基本的创造力会连同光明磊落的良善人性一起缺失。真正的艺术大师总是特立独行的‘孤独一小撮’，他们同时也必定是人类思路的探索者，寻求生命世界运行的正确法则与轨道，其自由创作的艺术精神，势必突破传统学术规范、世俗主流意识形态、大众文化的三重框架，为提升人和艺术的生命层次进行终身不懈的天马自行空般的追索。艺术家会死去，但他（她）们自由的灵魂却永远活在艺术里！”10多年前，她刻有一方闲章“方外画师，随缘成迹”，所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周天黎的画作，往往有一种物外化境刚健奇侠的风骨、雄浑沉寂的气势与铁板铜琶的律动。她情凝笔端，意在笔先，画我所画，追求“韵外之致”与“像外之象”，真正画出了属于自己的“心中之作”。如此解读，我们再看她的这帧《寒冰可燃》就豁然开朗了。的确，画中的苍干虬枝逆势起笔，筋力内在，老辣奇崛，气骨並存，还展现出历尽人间风霜雪剑之世态况味；一树体现“行方智圆”、“方圆有度”哲学，“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梅花从寂静走向动态，生机盎然，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又如迎风摇曳的旗帜；三隻有些憨态的小鸟排成一阵，好象是在凝神谛听着什么，时时准备着振翮高飞。“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不信试看千万树，东风吹着变成春。”青藤道人徐渭的题梅诗恰恰可以用来观照《寒冰可燃》这幅画作。

　　鲁迅指出：“文艺是国民精神的火花，是引领国民精神前途的灯火。”启蒙价值至今依然是知识界传承的人文传统，作为人文学者的周天黎认为：“文化总是指向精神之存在，否则文明就难以从文化中不断生长。人文精神是一种对人的生命真实理解后所产生的感觉，在这种感觉里产生的和人的尊严连在一起的铮铮作响的审美旋律，构成了人文艺术的伟大诗篇。这也是中国文艺复兴到来前必将出现的先声！” 由于生命的厚度总是被世俗的现实严重挤压，所以中国画论向来认为，人的境界有多高，画的品格便有多高。在这个庸众喧阗、难以摆脱焦虑的时代，有坚韧精神弹力的周天黎和当今中国绘画界的流行趋势并不同行，但也不是故意地逆向而行，她有自己的价值尺度，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她不受传统、定论、习见的约束，她是那个思我所思、为思而在的穿越铁锈屏障的先行智者，她的思想充满血肉，充满活力，她的艺术创作与她的思想密切相关，有着坚实的学术支撑和精神支撑，她的整个艺术状态是特立独行的。她的文化底蕴与思想深度，再加上她超验主义的宗教信仰，使她心甘情愿地充当人文良知领地的彊卫戍役，孤傲高洁地捍卫着灵魂的尊严，在体制权力、商业逻辑和传媒话语的复杂关系中，凛凛朗朗，拥有个体独立人格和敞明自己学术批评的勇气，同时，也为自己的艺术立场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使她在生命存在的支离破碎、生命颤栗的隐痛中，能始终守衡于富有生命质感的意象世界里。绘画创作上，她入古而能出，借洋而能化，大胆吸收象征主义和表现主义因子，以深厚的功力，独创“积彩色调水墨”的笔墨技法，我思我言，形成周画独特风貌，赋予中国绘画新的人文活力和新的生命能量，以大潮决堤的气势颠覆宋元明清以来那种束缚自由思想挥发的辗转仿摹的陈旧套路；又披坚执锐地高扬起中国文人画的品格和中国文化人的气节精神，从而在人文最高端展示出一个时代之伟大艺术的精神品质。

　　一位哲学家说过：“人是一种诗意地栖居的动物。不管他在尘世间经历何种生活，承受何种痛苦，人依旧能保持他那诗意的存在。”爱因斯坦也曾指出：“每个有良好愿望的人的责任”，就是努力“使纯粹的人性的教义成为一种有生命的力量。” 有内在力量的艺术作品从诞生之日起就屹立着，它以雄浑、博大和刚强，给人以生命振作的韵律感。在周天黎这里，画魂歌正气，丹青自有光。画家的意志、情愫、信仰与虔诚；画家人格道德的清冽孤傲；画家对跌宕人生的不屈不挠与开放达观；画家的良知永在默默宣示天道的佑护；画家高深的哲学辨证意义上所达到的艺术境界；画家诗化的艺魂唱响着自由的赞歌，都使艺术知音有魂魄震慑般的惊悸，同时也感受到它充盈天地之间的大气磅礡深挚隽永又沧桑壮美的风采与神韵。铁骨冰魂心似火，一树梅花一树诗。正是周天黎那种宽广的精神境界构筑起其绘画创作独特的艺术风格和独特的艺术魅力。早在1988年9月，香港《星岛日报》就在《著名书画家周天黎/中西画融汇一体》的文章中评论：“周天黎的画充满着乐观主义和希望之光。鞭挞假、恶、丑的东西，赞美真、善、美的事物。读了她的画，能享受到艺术的美，又能净化自己的灵魂。”香港《镜报》月刊1987年5月号的评论文章中写道：“她的作品之所以深刻、内涵、富有强烈的感染力，艺震画坛，饮誉海内外，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她从不孤立地看待形式与技巧的问题，而十分重视对象的精神特质，结合自己对生活中多种事物的观察、揣摩，真正地写我爱、我憎、我情、我思。她不但十分讨厌某些陈旧油滑的国画，而且自己也不计荣辱毁誉，不为文网所羁縻，更没有用谎言来粉饰生活。” 英国《丝语》在1983年就载文赞叹：“她的创作是忘我的，时间与空间凝聚一气，精神意志得以淋漓的驰骋，感情在画的内容上呼之欲出，致使读者与画中透发的魔术产生共鸣。”她在1990年至1991年间，为浙江《江南》杂志连续画的8期封面及为《东海》、《西湖》、《作品》等文学刊物画的封面，也都被广大读者称好。

　　意识是存在的反映，人类的记忆是思想文化发展的基础。每一帧经典性的画作必定是有灵魂的，其灵魂的舞蹈又必然和社会的大舞台精神相连。周天黎在《心语》文中写道：“艺术家只所以高于一般性的艺师技匠型画家，分别在于，艺术家是以思想和精神进入到某个层面并用创造性的艺术视觉语言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感受、知觉与意识。故为艺者必先思，画家无文则庸。”“有良知的艺术家无法回避对社会史的认识和反思。”千百年来，宋代的箭伤，元代的刀伤，明代的火伤，清代的枪伤，民国的弹伤，还有“反右”的心伤和“文革”的人伤等等，狼烟漫舞中，一次次干戈绞肉机般地涂炭生灵，一次次地蹂躏人类的生命精神，加上封建精神魔咒的压迫禁锢，使许多活着的人将生命置于不知所措的无可奈何之中。现代新儒家的重要代表人物、国学大师牟宗三认为：“中国文化的核心是生命的学问。”茫茫尘世、大悲大难里走过家国沉冤喋血历史的周天黎，含英咀华，面对正在残缺或已经残缺的文化，面对人类伤痕累累的肩上担着的苦难和某种注定的自然宿命，她的精神没有在历史的迷惘中选择怅然离去，正和世人一起经历前所未有的怀疑和批判，同时也是前所未有的命运的创造。

　　柏拉图的认识论中有著名的“光喻”之说，基督教中的耶稣宣称：“我是世上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着生命的光。”周天黎的生命哲学观点认智：“要警惕社会流行价值观的多种误导。人是无法单凭劳绩来度测生命的，要用内在的精神信仰和心灵来感悟。宇宙本质上是一个巨大的能量信息场，光子又是宇宙万有的本体与本源，宇宙一切皆来源于光，一切终归于光，众生灵魂的支撑是生命光能量。”加上她绘画中对光独到的高难度的表现技法，在此，周天黎就是要用艺术点燃她的生命之火光，穿越历史长河，携带万里雄风，在沧桑洗礼中揭示着生命精神的顽强不屈，拒绝人生在恶浊混世中的虚幻与颓圮。画面上簌簌抖动的梅花，在光的催动下，锦绣斑斓，仿佛有着一付顶天立地、风雪不摧、特立独行的肝胆，奔放的生命激情昂然地拥抱无际的天空，自由浪漫的精神奇異的个性漾溢于表，它又婉似太阳裂变的光明，闪耀着，呼啸着，在光对黑暗的穿透和驱逐中，追问生命的意义与价值，寄寓着人类生命精神的生生不息。“意之所游处” ，大文化、大艺术、大情思、大视觉、大旋律的人文节操更被演绎得淋漓尽致，直达一种生命哲学高度。是啊，人类社会在地球上衍生，能行进到今天，承受起天火烈焚大地生灵的灾难，遇到过亿年冰川的封冻，经历了无数回在黑暗深处存亡继绝地开凿光明；又多少次在凤凰涅槃的火焰中获得重生！——这就是一位具有时代意义的、大师级的天才画家生命感性回归、个性体验下的艺术作品所蕴含的精神求索与思想能量！

　　当代中国画坛，从技艺上来说并不缺乏好手艺的“劳模”型画家，惟匮乏的是“文化蕴内涵，创新是出路，良知成品格，哲理升气韵。” （周天黎语）在21世纪的今天，唯能博采众长，融会贯通者方能有高深的造诣，而真正的艺术大师必将突破文化民族主义的囿限，将自己的艺术理想置于普遍的人类生命情感之中，以任何人都要遭遇的生与死、爱与恨、生命的有限与永恒之类作为艺术的主题关怀。周天黎说过：“人类的生命精神和尊严意识正如《圣经》中所说，‘众水不能息灭，大水也不能淹没。’我一直认为对生命精神的表达才是人类艺术最核心最崇高的哲学境界！”崚嶒的苍淼，使许多文化闹市工具式的艺术人才在对文化本质追问的层面上陷入迷茫，失去了独闯暮色的能力。而周天黎却在信仰与重负中，以巨大的艺术张力，行道履义，去蔽启明，以浩浩荡荡的光明正气，去表达人类自身命运的发展与存在和人类所有美好的向往与情感。“理之自然谓之天”，可见，画者思者的周天黎没有停止对人生本源问题的文化思索和精神追问，其作品所呈现的坚强的传奇，超逸的高远，达学的深刻，尊贵的自负和历史性的气韵风华，需要並值得人们用足够的知性和时间去细细品赏。这也是很多人视“从林风眠、吳冠中到周天黎的精神走向並有所超越”的重要原因所在。可以预言，21世纪中国艺术家的精神光谱将由这类俊逸凝聚构成。周天黎虽然一直拒收学生弟子，但仍见不少中青年画家受到周天黎绘画作品和艺术思想的启迪，他者镜像，隔代传递，声望越来越高，聆听着她碧波荡漾的真知灼见：“画者要感悟画道与天道、人道之内在融通，勇敢探索艺术语言的表现方式。在苦练技法的同时，更要加深在文、史、哲、时、政、艺方面修养，触摸中华民族文化的深层积淀，关注艺术与社会的关系问题，要画忠实于自己内心的作品”的真知灼见，切入社会观照，沿着人文艺术之路前进，提升艺术创作推进艺术史的价值。优秀的思想文化是民族永恒的财富，它的精神会超越时空，绵延不绝。

　　周天黎指出：“人类思想意识是在改良中不断向前发展，野蛮落后向先进文明进化是无可逆转的历史总趋势。”世界随着太阳之光的滚动不断变化，时间前进着。历史犹是一条长河，日夜奔腾，中华民族已经从封闭性的农耕文化走进了现代文明，其文化艺术不可能静止地僵立在原来的思维领地，要不断地在递进和突破中获得新的知性体悟，社会的演变对文化思想提出新的要求，因而不变革不向前发展是没有出路的，其生命力会慢慢萎缩。然而，黄尘三千丈，陈旧的风习象岩石一样坚硬。周天黎说：“‘改革’一词早见于《后汉书．黄琼传》，纵览沧桑流程的惊涛骇浪，今天的意义不在于这个词重新被人们所重视，‘明知楚水阔，苦寻屈子魂。不谙燕塞险，卓立傲苍冥’，而在于这个词所引发的实践活动的艰辛创痛竟是如此沉重深长以及太多力透纸背的肃然悲歌！同时，它赋于中国艺术家的审美感受也是透徹心身的，激励艺术家突破僵化美学教条，创作出能成为时代性标志的作品。当代画家要以进步文化、人文价值和文明精神去总揽全局，才能画下不朽。”

　　一位论家曾言：“如果你读懂周天黎，会视她是一个绝世天才，一画一惊；假如你不懂她，会视她是精神梦呓，满纸荒唐。”我们从周天黎先生的作品中欣喜的看到，思想的碰撞、批判的思考和创新的论述中，她的艺术思想和绘画创作的精神，已经果敢冲破文化困境的祛魅，已经拨开物性的表像越过世俗拘束，深入到时代和事物的内核，墨色神魂，泐碑于定，“外之不后于世界之潮流，内之弗失固有之血脉” ，大胆重建绘画图式的精神结构与文化磁场，一展勃然不磨的英气和生命精神的礼赞！从美术史研究来看，周天黎的个案典范对于中国艺术的发展乃至中国艺术与世界艺术的交流融汇来说都有着重要的意义，我们期待着在海内外素有中国画魂之称的周天黎先生，能有更多演绎生命之舞的“醒世之作”面世。

　　（该文选自《为思而在——中国画魂周天黎》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