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04
文/李小山
今年春节,我在朋友家中看到赵跃鹏几幅写意花鸟作品,大为惊讶。说实话,对于年轻的中国画家群落,我一向关注不多,因为,很长时间以来,除了闹腾和起哄外,除了在市场上博取一些利益外,真正潜心研究和创作的年轻画家太少了,而做出成就的更是少之又少。赵跃鹏的画给了我很深的印象,说明他画中潜藏着感动我的东西,这种东西很难予以言表。后来,我又陆续看到了赵跃鹏的其它作品,最初的印象逐渐沉淀为一个基本评价,即:赵跃鹏具有很强的叛逆性,他叛逆的矛头是指向当代潮流的。
自上世纪80年代之后,西方思潮大肆入侵,成了文化领域的主色调,中国画坛发生的一系列重要动作,亦均是以“破”带“立”,即使前些年那个人为制造的所谓“新文人画”,也夹杂着许多非驴非马的东西。附带说一句,关于“新文人画”,我写过一篇文章,称它为没有文化的人画的画。据我的经验,画家的类型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是缺乏才分,死用功而毫无长进的;二是人很聪明却把聪明用的不是地方,浪费聪明的;三是有天赋,同时也固执己见的。在我的学生时代,曾把徐悲鸿那副对子抄写在墙上:独执偏见,一意孤行。并不是我故意把自己摆在一个与众人对立的位置上,我只是喜欢自己的观念不受别人侵略。这一点,在赵跃鹏身上也很显著。他画中传达了这样的气息:孤傲、冷僻和奇崛。西方人把人的命运和性格联系起来,中国人则把画品和人品捆扎在一道,如果不是把人品拿来往脸上贴金的话,人品自然是画品的首要基础。然而,有很多让人恶心的家伙非常善于自我吹嘘,鱼目混珠,人品的问题自然变得面目可憎了。我想起了后现代主义思想家福科的呼吁:作者死了。其意思是作品是大于作者的。所以,关注画家的作品才是重要的,作品体现了画家最真实的一面。
现在,人们已经不太关注中国画的现状和出路问题,说明事物的发展规律终于解答了自身的谜底。当人们把中国画作为“国粹”顶礼膜拜之时,正是它的危机的根源。任何事物,只要定于一尊,就必然走向自我封闭,最后窒息自我的生命力。我特别反对那种主观上试图捍卫中国文化,却把中国文化当做化石一样对待的做法。说穿了,他们把中国文化看作静态的东西,而不是把它看作动态的过程,因此,动不动就搬出老祖宗的易经八卦、天人合一什么的。我常常看到一些很搞笑的场面:某某名家大谈特谈中国文化与画画的关系,吐沫星子乱飞却不知所云,与画画的实践风马牛不相及。画家的学问不在嘴上,而在笔下,这个道理恐怕不需要多做声明。
一位美国学者曾经郑重指出,中国绘画走向衰落的真正原因是写意画的兴起和泛滥。姑且不论他的论断是站得住脚,是否具有合理性,如果我们不从写意画的发生看问题,至少可以从它的结果看出问题之一二。写意画的泛滥,是指男女老少都能以样画葫芦弄上几笔,现在的少儿书画展,老干部书画展遍地开花,则是一个缩影。即使是那些名家大家,大笔挥挥,也大多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已。写意画自宋代以后逐渐成为主流,有其历史根源,它的辉煌是有目共睹的,它被滥用不应该视作它本身的罪状。台湾刘国松与我讨论中国画的现状时说,绘画的发展规律是工、写、抽象。我表示反对,我认为绘画与其他文化现象一样,是从单一走向丰富,从封闭走向开放。我对工笔,对写意都不抱成见,它们只是类型不同。回过头说,我之所以被赵跃鹏的画打动,主要原因是,我在他的画中观测到了一种久违的东西,即那种纯正的不放置任何添加剂的气息,它清新和透彻,有一种逼人的纯净。所以,工笔也好,写意也好,类型的不同不是评判高低的标准。当然,就我个人的习惯和爱好而言,我更喜欢赵跃鹏的写意画,因为他的写意画更彻底地表达了他的心境,也更完善地把技巧和品格融为一体。
古人论画把逸品置为最高,显然是文人理想的形象化投射。文人的最高理想可用大家熟知的那句话概括: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种理想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在当代,情况变得复杂起来。理想早已失落,越达越自私,越穷越下贱,这样的现象已经蔚然成风。我觉得指责别人是很容易的,从自身做起才是考验。赵跃鹏的经历却比较特殊,他画画的起点颇高,却花了若干年时间窝在皖南研究明清建筑和家具,若干年后又重新握起画笔。俗话说,一个人的经历是他最大的财富,赵跃鹏尽管不象有的画家起早贪、常年累月在画案前劳作,但从他笔端的功夫看,丝毫没有露拙显嫩之处。恰恰相反,赵跃鹏的素养和经历给了人们一种成熟浑厚的感觉,这一方面依赖于他的才分,一方面与他坚持阅读和思考的习惯有关。我把赵跃鹏的画风归于为飘逸一类,因为他的作品空灵透彻,清气逼人。
我上学的时候,刘海粟先生对我们说,画格以雄浑博大为第一,飘逸潇洒为第二,状物写实为第三。海粟先生一辈子追求雄浑博大,追求张扬的表现力强的东西,故一反古人论调,不以“逸”为然。实际上,不管是哪种排列都是不全面的,甚至是荒唐的。我见过很多假雄浑博大,——粗糙的假大空,假飘逸潇洒,——装摸作样的浅薄,假写实,——令人讨厌的匠气。我认为画家的类型不是追求出来的,而是天然的,必然的。现代心理学知识告诉我们,在某个环境中,个人的心性是决定他未来走向的基础。否则就不会产生如此复杂的性格和由性格造成的事件。“逸”只是一个说法,并不是评价标准,如果没有众多因素的综合,诸如造型章法,笔墨技巧,对气韵的理解,以及把握画面的能力等等,“逸”便虚无飘渺的代名词。
这里,我想指出一点,一个画家的才分是最重要的。当然,才分的问题比较模糊,既不能丈量又不可秤重,它是在实践过程中一点点挖掘出来的,而且是因人而异的。古人说,甘罗十二为宰相,姜子牙八十遇文王。意思是有的人少年得志,有的人老有所成。一个显著的例子,如果黄宾虹五十岁前去世,我们还能知道这个人吗?对才分的挖掘,情况也是不同,有的人土层浅,一挖便冒,有的人土层深,需用毕生的力气去挖,但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辉煌的结果。以赵跃鹏的年龄,只能说他尚在挖掘的过程当中,但他已经显露出的与众不同的品格让人对他抱有信心。
我不知道赵跃鹏那个“静寂中的性情中人”的外号来自何处,从他的画里我看到,他有很强的叛逆性。潘天寿称中国画的发展必须保持它的纯粹性,这一点与力推“中西合璧”的林风眠相反。我没有和赵跃鹏谈论过画画问题,但他的画告诉我,他是潘天寿的支持者,当然,他的画法是与潘毫不相干的。赵跃鹏画法的基本脉络来自于“野逸”一路,我指的是他的写意花鸟。赵跃鹏不属于高产画家,他画路较宽,工笔、写意,山水、花鸟、人物,皆有涉猎。到目前为止,我觉得他取得的最醒目的成绩是写意花鸟。据我的不浅的阅画经验推断,我看到赵跃鹏作品时,竟然大为惊讶,就说明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