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02
文/金心明
夏敬观
夏敬观这个名字,到如今,似乎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要说他在民间的影响,就不得不说浙江近代史上的那件大事——“一师风潮”。
1919年北京爆发了“五四”运动,消息传到杭州,于是,杭州也成立了相关的学生组织。特别是浙江第一师范,更是学生运动的中心。建立的社团有“学生自治会”、“劳动第一团”、“劳动第二团”、“全国书报贩卖部”、“浙江新潮社”、“钱江评论社”等等。特别是“浙江新潮社”,还出版有周刊《浙江新潮》,影响很大。1919年12月,在《浙江新潮》第二期上发表了一师学生施存统的《非孝》一文。文章以反对封建伦理道德,立张在家庭中以平等的爱来代替不平等的“孝”为主旨,引起了社会上的轩然大波。以省长齐耀珊、教育厅长夏敬观为首的浙江省当局查封了《浙江新潮》,并以“非孝”、“废孔”(因为“一师”学生拒绝到孔庙去“丁祭”)、“共产”、“公妻”的罪名向“一师”发难:责令校方开除施存统,解聘陈望道等教师,调离校长经亨颐。以学生会领袖宣中华、徐自民等为首的“一师”学生联合各校与当局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斗争。在斗争中,当局动用近千名军警包围“一师”,驱逐学生离校,企图改组“一师”。而“一师”全体师生,得到了全国各界人士的声援,蔡元培、梁启超以及留美学生,纷纷致电浙江当局提出抗议。从一九二O年二月到四月,共坚持了两个多月,终于取得了胜利。最后,省长齐耀珊被迫辞职,夏敬观也辞去了教育厅长职务。对于这个事件,当时在教育部任职的鲁迅曾说:“十年前的夏震武是个“木瓜”,十年后的夏敬观还是个“木瓜”,增韫(当年的浙江巡抚)早已跨台了,我看齐耀珊的寿命也不会长了。”“这次‘木瓜之役’比十年前我们那次的‘木瓜之役’声势和规模要大得多了”。就这样,夏敬观作为“反动当局的代表”,在仕途上就悄悄地暗淡了下去,其社会影响也越来越模糊了。特别是经鲁迅这一评价,那就基本上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夏敬观的一生,以“一师风潮”为界,可分为两个部分:五十岁之前,基本上是转徙奔波于长沙、北京、上海、杭州、苏州、南昌、南京、海门、济南等地,经营生计。曾入张之洞幕府,办三江师范学堂,任复旦、中国公学监督,江苏提学使,农商部秘书,政治讨论会会员,政治会议咨议,可谓辛劳颠沛;而在“风潮”之后,或许是出于对政治生涯的幡悟,抑或是步入知天命之年的觉醒,民国十三年甲子,也就是1924年,夏敬观辞去一切职务来到上海,入住先一年营筑的沪西“康桥居”, 从此不问政事,过着著书、作画、填词、游乐的闲散生活,终其一生。
前半生交给了政治,后半生交给了学术。这样的泾渭分明的两个时期,合二为一,才是夏敬观的全部。
新建夏敬观,字剑丞,又字号盥人,又号吷庵,室名忍古楼。光绪元年(1875),生于长沙。二十年(1894)中举。二十七年(1901),纳资为内阁中书。次年,以知府分发江苏。两江总督张之洞委其为三江师范学堂提调。三十四年(1908),两江总督端方委其为复旦公学、中国公学监督。宣统元年(1909)。江苏巡抚陈启泰委其为江苏谘议局及地方自治筹备处总办,署江苏提学使,辛亥后,出任浙江省教育厅长,旋隐居上海,曾任商务印书馆涵芬楼撰述,协助张元济辑印《四部丛刊》,与朱孝臧等设《清词钞》编纂处,创办画社、词社等。晚年,任国史馆纂修。解放后,卧病于海上。1953年逝世。
夏敬观早年从著名经学家皮锡瑞治《尚书》,旁及诸经。按《吷庵自记年历》所载,其著作计有:《词调溯源》、《古音通转例证》、《经传师读通假例证》、《今韵析》、《汉短箫铙歌注》、《忍古楼画说》、《郑康成诗谱平议》、《诗细》、《太玄经考》、《西戎考》、《八代诗评》、《唐诗评》、《清世说新语》、《词律拾遗补》二卷、《宋人词话》二卷、《春秋繁露补逸》一卷、《订正戈顺卿词林正韵》、《毛诗序驳议》、《六续疑年录》等近二十种。其著述时间均在居沪以后的1924年到1948年间的二十四年时光,对夏敬观来说,这段时间,可谓是闲云野鹤般的洒脱。除了著述,便是游历,再就是交友唱酬。其屐履所到者有:天目山、荆溪、华山、洛阳、超山、松山、黄山、泰山、莫干山、庐山。可以想见,他把全部的身心都交给了自己,追逐自己的文艺理想。在此期间的1931年,夏敬观五十六岁,开始涉足绘画,攻山水,旁及花卉。与当时流寓上海的汤定之过从甚密,相互切磋,答问画法。然所作风格迥异,几无相近之处。因其取法正统,参以写生,用笔圆缓,品格自然是高妙的,见解也自然是独到的了。
说到这里,自然就不得不说夏敬观在民国时期词坛上的地位了。当时,活跃于上海诗词界的前辈有:朱祖谋(彊村)、陈三立(散原)、郑孝胥(苏堪)、郑文焯(叔问)、况周颐(蕙风)、诸宗元(贞壮)、黄节(晦闻)、冒广生(鹤亭)、樊增祥(樊山)等,当然也包括夏敬观(吷庵)自己。这些人,都系旧式士大夫出身,曾以科举入仕,本擅吟诗填词,且有诗名者。也即所谓的“同光体”诗人陈营,或曾分别参加过“诗界革命”和加入过南社。民国以降,直至“五四”以来,或继续在政界、或在家赋闲,或改而从事文化教育活动,但写诗填词不辍,且多有诗词集刊行于世。在民国时期的上海,那是人数众多,蔚然成风的。更因为在当时来说,传统文人的文化结构正在悄悄的改变着。代表了守旧一派的这些诗人词家们,依然在诗书画中徜徉徘徊,乐不知返。书画界有较大影响的如:吴昌硕、沈曾植、林琴南、金蓉镜、康有为、梁启超、于右任等,也都是当时这一派系中的中流砥柱。
夏敬观工诗善词。诗宗孟郊、梅尧臣,刻意锻炼,思致字句,不肯作一犹人语。古体诗有孤峭幽深的特色。近体诗也竭力自铸面目,不肯蹈常袭故。词则出入欧阳修、晏珠、姜夔、张炎诸家,冶炼熔铸,不尚苟同。朱孝臧曾称赞其可于文廷式词相颉颃。张尔田则称其为“词中之郑子尹”。
还有一件事,也很重要。夏敬观因“一师风潮”辞去浙江省教育厅的第二年,也就是1921年,可能是因为工作相对清闲,更加之自己对词学和词人的挚爱,心血来潮,发起在杭州的西溪修建了一所“两浙词人祠”。西溪原有两处僧庵,一名“秋雪庵”,一名“芦交庵”,这所词人祠就是秋雪庵原有的房屋改建的。宋代把浙江分为浙东、浙西两个部分,总称“两浙”。词人祠里,凡属唐五代以来的词人原籍两浙或宦游两浙的都可入祠设牌位受享。祠堂落成,敦请词坛前辈朱孝臧主祭,树《两浙历代词人祠堂碑记》,四方词人云集,极盛一时。
对于夏敬观,大致所能罗列的也就这些。末了,对《吷庵自记年历》中有关其婚姻和子女方面的内容也写在下面:夏敬观一生共有三次婚姻,第一次是光绪十八年和长沙的陈夫人,育长女承瑮、二女承珢、三女名不详(殇)、子承弼(殇),陈夫人殁。第二次是光绪二十八年和长沙左夫人,育子承英(殁)、承繁、承宣、女承琳、承琪、承珠(殇),左夫人殁。第三次是民国二年与许夫人,育女承玫、承艮(殇)、子承昜、承恪。
《黄山十松图册》
《黄山十松图册》,纵二十六厘米,横三十三厘米,水墨纸本,十二开,其中郑孝胥题字一开,吴湖帆跋记一开。是册作于民国二十年辛末(1931年),当时夏敬观五十七岁,也就是学画的第二年。夏敬观是1924年寓居上海的,因为辞去了一切政府工作,凭借前半生的积蓄,在上海过着悠哉游哉的士大夫生活。也或许是经过七、八年以后,经济上也出现了拮据,入不敷出。于是,五十六岁那年,民国十九年,开始学画,准备鬻画以补家用。这也是当时民国上海的风尚,云集了全国的各路丹青高手。不过,据其门人杨向时《夏敬观先生书画集序》云:“所谓始学者,谦辞耳。盖公浸泾绘事有素矣。目存心受,又久与当世艺苑名家相接,好之而不能自己,始自操瓠而已。”
自学画之后,更是游历了名山大川,以自然为师,加之自身经学史学的功底,名声渐起。1941年以后,其生活就多靠鬻画维持了。
这册《黄山十松图》,就是其游黄山后以黄山松为粉本而作的图咏。图文并茂,情景交融。其题跋依次为:
第一叶,屈作婀娜枝,插向佛瓶钵。中藏甘露味,庶解众生渴。大士石有杨枝洒净松。吷庵。
第二叶:手持五丁凿,不容石无罅。至诚果为开,勇力宜可借。谁与能植兹,疑是康干化。吷庵自题。破石松根丈余,穿于石罅,在清凉台,下临北海。敬观。
第三叶:秀才漫自夸,吾家有青毡。曾愧箕股僧,了未识中边。萌心不低下,枉作承座莲。正欲伸一掌,断取彼大千。蒲团松可坐数十人。吷庵。
第四叶:杖履不吾助,岩谷摧心肝。梦若身鸿毛,风吹一往还。怪此苍髯叟,矗立两山间。郁然横枝柯,巧为作飞阑。始信峰顶两崖间飞桥,下临深谷,松枝作阑以导客,名曰接引。吷庵。
第五叶:耳闻落子声,残垒俨相对。看此无尽劫,未见有成败。辛末仲春,吷庵自题。丞相观棋石有棋枰松。敬观。
第六叶:鳞鼠一飞动,对兮树巉岩。云露化为汞,石齿排清严。孔生道久穷,太息吾老聃。空青岂可行,惟持苇萧甘。扰之孰有智,匠石徒夸谈。沉木倘在渊,已矣舌自箝。始信峰下散花坞,一峰矗立千仞,其巅有松曰“扰龙”。 吷庵。
第七叶:平生识宜树,万态唯睡好。常将雾作裳,更喜石堪抱。借问行路人,谁见何年倒。犹嫌出岫侣,行藏太草草。卧龙松横踞道旁。敬观。
第八叶:秦皇去已久,何摹浮云责。天上多至尊,相奉亦可畏。何似榜无名,散发驰冠带。仙人观榜石有松曰簪缨,盖藤类合生也。敬观。黄山松变化离奇,不一而是,昔人取似命名,或不尽当,若此者今人呼为萝松不亦可乎,辛末上已吷庵再题。
第九叶:巍巍青瑶壁,今古形未改。老柯悬空间,雾雾炫光彩。清风一动摇,落珠百琲 群峰复奚似,扬帆走云海。如此欲何之,吾为爽者殆。倒排松虚悬峭壁。
第十叶:有山既不住,入山复何为。看尽往来客,去者不可追。文殊院前有迎送松,今但呼曰迎客。敬观。
画成,请郑孝胥题扉页:黄山十松图。吷庵先生写意。孝胥。
潢治成册后,复倩诸宗元题签条:黄山十松图。吷庵五兄自赏之画。宗元署耑。
依此可见,《黄山十松图册》乃夏敬观得意之笔,自藏之作也。记录游踪,诗画相映成趣。
数月后,吴湖帆于册后题跋:
名山十幅画图中,冷意入青松。蒲团破石呈奇态,又宛然、偃蹇苍龙。美媲华巅汉迹,荣同岱岳秦封。 鸿都词客兴偏浓,揽胜好携筇。千岩万壑搜罗惯,尽毫端、吞吐鸿蒙。借取太常竹趣,分明黄鹤松风。
是年,郑孝胥七十三岁,吴湖帆三十九岁,诸宗元与夏敬观同庚,五十七岁。不过,诸宗元却于第二年过早地去世了。
午社
最后讲午社。午社是民国时期的一个词社,成立于上海。据夏承焘的说法:“抗战后,林铁尊师与竹庵等结午社,予亦预座末。”这里讲的“抗战后”指的是1939年(民国二十八年)己卯。
结社,是中国文人交往的一大特色。清末民初,大量的前朝遗老、各色文人,伴随着新旧社会交替变革的步伐,游离于当时的南京、北京和上海等大都市,以诗书画金石排遣心中的郁积之气。各种画社、诗社、词社、文学社等,此起彼伏,层出不穷。作为传统词学中人,更是忘不了词坛的雅事盛曲。结社填词之风,较早的是1913年由周庆云发起成立的“淞社”,还有以朱孝藏为社长的“舂春社”。至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涌现了北京的聊园词社、趣园词社,天津的须社,上海的沤社、午社、声社、鸣社,南京的潜社、如社等,尤为鼎盛。春秋佳日,或赏花品茗,或探胜寻幽。拈题限调,放怀唱酬,极尽欢娱。
夏敬观无疑是这个时期上海词坛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1930年,与黄孝纾倡“沤社”;
1935年,组织“鸣社”;
1935年,于康家桥倡立“声社”;
1939年,发起“贞元会”;
1939年,成立“午社”。
这里着重还是讲午社。1939年,夏敬观住进霞飞路法租界静村。六月十一日,招海上词流宴集,在家成立午社。“座客十二人,馔甚丰。吷翁约每月举词社。是日年最长者廖忏庵,七十五岁。金篯孙亦七十余。吴湖帆自谓今年四十六,与梅兰芳同年”(《夏承焘集》册六,第105页)。关于午社的成员,《午社同人姓字籍齿录》有详细的记载,先后入社者十五人:廖恩焘(字凤舒,号忏庵,惠阳人,同治乙卯生)、金兆藩(字篯孙,号药梦,嘉兴人,同治戊辰生)、林鵾翔(字铁尊,号半樱,吴兴人,同治辛未生)、林葆恒(字子有,号讱盦,闽县人,同治壬申生)、冒广生(字鹤亭,号疚盦,如皋人,同治癸酉生)、仇埰(字亮卿,号述盦,江宁人,同治癸酉生)、夏敬观((字剑丞,号吷盦,新建人,光绪乙亥生)、吴庠(字眉孙,号寒竽,镇江人,光绪戊寅生)、吴湖帆(字湖帆,号倩盦,吴县人,光绪甲午生)、郑昶(字午昌,号弱盦,嵊县人,光绪甲午生)、夏承焘(字瞿禅,号瞿髯,永嘉人,光绪庚子生)、龙榆生(字榆生,号忍寒,万载人,光绪壬寅生)、吕传元(字贞白,号茄盦,德化人,光绪戊申生)、何嘉(字之硕,号顗翁,嘉定人,宣统辛亥生)、黄孟超(字梦招,号清盦,川沙人,民国乙卯生)。当然,这份名单并不包括后来入社的吴士莹、陆微昭、陈运彰等人。
关于午社的命名,据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6月25日记:“铁师拟名夏社,吷翁谓不可幸惹人名,因作罢。”6月30日记:“接铁师函,谓词社定名申社、午社,征求众意。即复,选申字”。可见,当时林铁尊是拟名夏社的,后又广征同人意见,才定名午社的。当时,似乎并没有制订什么社规社约的东西,也没有推举社长,社集也是时断时续,一直持续到1942年。后成《午社词》一卷。
午社,虽然才过去了短短的六十几年时间,可其影响却已渐渐堙灭无闻了。民国时期上海滩的一段风雅韵事,竟如春梦般地飘散,不留痕迹。好在午社中人夏承焘的《天风阁学词日记》,记午社事甚评,搞录如下,以作史料:
1939年,6月25日,在愚园路林葆恒家作午社第一集。林鵾翔、廖恩焘作东。宴后,夏敬观谈清季大乘教事。冒广生出示广东洗玉清女士画《旧京春色》手卷。
7月30日,午社集林葆恒家,夏敬观与金兆藩做东。吴庠(眉孙)新加入。
8月20日,上午十一时,午社集于复旦中学(原为李鸿章祠),冒广生、林葆恒作东。吴湖帆以其夫人遗迹作笺分赠。
9月24日,中秋,午社集于林葆恒家,仇述庵、何之硕作东。吴湖帆求夏敬观为其夫人词集题词。
10月21日,重九夕,吴湖帆、龙榆生作东,邀午社同人集沪西延平路自由农场举行社集。夏敬观为张尔田作词集序。
12月20日,廖恩焘招午社同人集会于安登别墅。
1940年,1月2日,午社第七集于林葆恒家,夏承焘与黄孟超作东。
1月16日,社友林鵾翔卒。
2月25日,午社宴集于廖忏庵家。席上仇埰谈叶恭绰《清词钞》,冒广生谈傅彩云(赛金花)、况周颐事,夏敬观谈况周颐、梅兰芳事。共到十二人,金兆藩(篯翁)以脑贫血退社,胡士莹(宛春)补其缺。
3月31日,午社集于林葆恒家。夏敬观谈“黄、梁判琴南事,黄、梁交讧事。”
4月28日,午社社集,吴眉孙、仇埰作东。新加入郑午昌、陆微昭、胡士莹三人。
6月2日,午社集于廖恩焘寓,夏承焘与陆微昭作东。
8月10日,午社集于林葆恒家。
9月15日,午社集于安登别墅。夏敬观与廖恩焘作东。
10月27日,午社社集,林葆恒,仇埰作东。
11月16日,(十月十七日),陆游生日。午社集于廖恩焘家之半舫斋,吕传元、吴庠作东。即以为题,不限调。
12月15日,午社集于廖恩焘家,夏承焘与陆微昭作东。席间,夏敬观谈端陶斋(方)事,南京图书馆书籍之存佚及华山游迹。众推夏敬观为社刊序。
冬,《午社词附半樱翁挽词》出版,仇埰、林葆恒题签。
1941年,1月26日(庚辰十二月十九日),为苏东坡生日。午社集于廖恩焘之半舫斋。陈运彰、胡士莹作东。席间吴眉孙谈明年社约,须每人每期必作,切须限题限调。值课者选题拈调,他人不得批评。
2月23日,午社社集,夏敬观、廖恩焘作东。
3月22日,午社集于廖恩焘家,夏承焘、郑午昌作东。各社友在沪者皆到。吴庠重入社。
6月14日,午社集于林葆恒家,吴庠、吕传元作东。冒广生亦来。
8月15日,午社集于辣斐德路五六五号林葆恒新居。黄孟超作东。
9月4日,午社同人为林葆恒七十祝寿。
10月12日,午社集于林葆恒家。林作东。
10月26日,午社集于廖恩焘家,廖恩焘与陈运彰作东。
12月21日,午社集于静安寺路绿杨村茶室,夏敬观、林葆恒作东。午社自此改用茶点。到十人。
1942年,4月3日,夏敬观、林葆恒、吴庠、吕传元、夏承焘在林葆恒家为仇埰、冒广生二人祝七十大寿。“冒老避不到。午社同人廖忏庵、述庵及予皆将离沪,此殆为最后一集。”
就这样,午社自1939年已卯夏成立至今,持续四年之久,共二十六集,并编印《午社词》一辑。在那战火纷飞的上海滩,朝不保夕的这群寄情于词的文化人,需要有怎样的襟怀和热忱呢?这里面又流露出了这些旧文人内心多少的佗傺和无奈呢?
写到这里,忽然对午社中的一个事件产生了兴趣。那便是从午社最后一集“冒老避不到”这几个字中透出端倪的“袁伯夔与昌鹤亭、夏敬观绝交”的事。三人同为午社中人,而且是主要骨干成员。袁伯夔名思亮,是晚清上海知县袁树勋之子,民国后任国务院印铸局局长。袁伯夔写给冒鹤亭的绝交书就是收在《蘉庵文集》中的《与冒鹤亭书》。
昨日茗坐中,出示调湖帆词,聊相为戏耳,湖帆见之必不以为忤也。不意兄不审所云为何,遽斥其词不观。虽长官之于下僚,严师之于弟子,亦不至是。弟纵奄奄无气息人,岂能堪此!弟与湖帆交,未若与兄之笃且久也。调之以词,未为侮也。兄且以为不可,乃不恤举长官所不肯加于下僚、严师所不肯加于弟子者,悍然嫚弟于稠人之中。以弟所施于湖帆,与兄所施于弟者较,其乖于久敬之义,果孰为轻重哉?兄有当世重名,弟之无似,不足当一盼。若退而与湖帆絜其长短,弟特不能画耳,其他自问未必出彼下。兄乃抑扬之若天渊,此弟所大惑不解、恚愤而不能平者也。弟律身治业,粗有本末,兄之抑扬,讵足为重?特三十年异姓昆弟,文字道义之交,一旦无端而众辱之,不能不寒心耳。匿怨而友,邱明所耻。不能终事兄矣,亦复何颜更比肩回翔坛坫间哉?自甘怯懦,退避三舍,已告子有,除名社籍。弟曩与吷庵游,踪迹至密,论文谈艺,沆瀣无间。不幸以梅泉、病树故,遂成疏逖。尝窃私心痛之。今复以湖帆故,与兄有违言。群而不党,久要不忘其难乎?张陈凶终,萧朱隙末。朋友道丧,自古而然。吾曹所争,其细已甚。自知褊隘,示人不广。以德报怨,或庶几焉。夏雨犹寒,为道自重。
从这封信中可以知道,袁伯夔与冒鹤亭的绝交起于袁伯夔“调”吴湖帆的一首词。原词是这样的:
《雨中花慢· 索湖帆画荷鹤亭谓非钱莫致也赋此调之》:绿雾吹澜,頳霞绚晚。风光锦藉平川。看萍荫睡鸭,蓉帐栖鸳。十里香云罨霭,千幢宝相庄严。天然画稿,何须买绢,不要论钱。 空花在手,陈迹留痕,何如一笑忘筌。拼待到、凉生水国,梦老鸥天。牧笛渔歌夕照,菱乡人语秋烟。相思记取,娟娟遗珮,佳约明年。
冒见词后对袁有较为严厉的批评,袁觉得自己与冒相交多年,远甚于湖帆。与吴湖帆相比,除了不会画画,其它并不输给他,不能理解冒何故要如此袒护于吴。不堪当众之辱,不愿“匿怨而友”,便决然与冒割袍断义了。从此却可见袁伯夔的可爱。并“已告子有,除名社籍”(子有就是林葆恒,午社经常聚会于他家),不再参加午社的活动。而在此之前,袁与夏敬观的关系也“不幸以梅泉、病树故,遂成疏逖”了。且“尝窃私心痛之”,心里多少有些后悔的,但到底因梅泉、病树的什么缘故,没有明说,成了一个谜团。梅泉是周梅泉,病树是陈病树,也都是当时上海的词界同人。这也算午社中的一个插曲,亦或可鉴七十年前“午社同人”的“人心”与“人情”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