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03
作为当代书法教育最活跃的前沿人物之一。汪永江一直受到书坛的瞩目。从来自黑龙江19岁的小伙子到中国美术学院书法专业的优秀毕业生。从1995年获得全国奖到今天成为资深的高等书法专业教师。他都走过了哪些难忘的历程?
走近汪永江。我们发现他平静的眼睛里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作为一个艺术家。他不止一次地表达要淡化个性和取消自己的艺术风格,汪永江会给我们什么样的理由?2006年5月5日。在郑州民族饭店。汪永江接受了《青少年书法》记者谷松章、樊利杰的专访。
汪永江(以下简称\"汪\"):我通常用一段时间集中在一个命题上进行创作。现在已经用了多半年的时间在写一幅二十多开的草书册页,大概有三五百字,这个命题五六年前也做过,但没成功。最近这幅作品的草稿差不多完成了。这件作品包容的尺幅太大,需要很多技法的变化作为支撑,简单地重复抄几篇不能完成这幅作品。我之所以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做这个命题,主要是希望临帖时的一些想法或自己对这些书体的一些理想,能通过这一张作品综合起来。中间为了解决这张作品局部的技巧问题,整体的节奏问题,大的空间关系问题,我会临摹很多作品,比如张旭的《古诗四帖》,颜真卿的《祭侄稿》、《争坐位帖》,怀素的《苦笋帖》及王铎和黄庭坚的草书等。第二件作品就是我想做一件没有个人迹象的作品,丢掉更多的个人的符号,把它做得纯粹一点,看出看不出是我写的都没关系,只希望它很地道,能传达出我对草书认识的深度。体现出来的更多的是共性,或某种共性的代表。我有一组小品,是根据古代书论所描述的那种意境去做,或者说用某种书体语言去实现它,设想一组12张,现在完成了有三四张。
樊利杰(以下简称\"樊\"):您作为东北人长期生活在浙江,这样的地域差异会对性格产生影响吗?您自己是哪种性格的人呢?大家喜欢您的艺术,就会关注到您的人。
汪:一个人经过了不同环境的磨炼,对他的综合的成长有很大的好处。环境对我个人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北方的山川风物与当地人的性格是息息相关的,所以雄强豪放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我19岁到了浙江,经常接触到各地的人,如果我一定强调某种个性,就感觉会侵犯了别人一样,因为你这种个性,人家就要适应你,所以经过了江南的这种清秀和典雅的陶冶,对我来说好像互补了一下,使我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样就似乎没有典型的、固定的性格了。我觉得一个人最终能取消一种性格也是很有意思的,变成一种很中性的人,很多文化都可以接纳,所以我很愿意接受各种文化的改造。到每个地方我都觉得自己能够融进去,最终是大而化之,刚柔并济。到最后,一个人的性格渐渐淡化掉了,我觉得这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我女儿说我几乎不会生气,也不会激动,好像很麻木一样。但是作为一名教师来说,我心中理性的因素可能会更多一点,职业要求你能够很理性地表达、有较强的逻辑思维能力、能够很客观地去演示,能够很有条理地把握这个教学程序,要不然会对这个职业失控。学生们会感觉到我对他们要求非常严,但是在生活当中我跟他们像兄弟一样,哪怕年龄跟我相差一二十岁,也能够把距离拉得很近。后来,我发觉每个人都愿与我交流,朋友很多,因为心理没有差异。
樊:您觉得自己作品的风格与个性有什么关系吗?
汪:艺术跟一个人的性格有一定的联系。从事艺术,能使自己的性格相对有个升华,由性格变成一种气质,经过多方锤炼,气质变成一种风格。一个人在生活中的性格和艺术表现的性格有时候是不重合的,但是我更乐于用自己的作品表现自己。可能生活性格中的某一面不能尽情表现,但它可以用艺术的语言表现出来,也就是艺术能反映人的性格的另一面。作为艺术家,我觉得有时候像演员,要从事各种角色的表演,我们用学到的技巧为各种意境服务,这种意境并不一定是我个人的情绪、性格或者我特殊的符号,渐渐地自己的性格已经感觉不太清楚了。我不太愿意将风格个人化,这是我近一两年所悟到的。风格个人化容易变成自我中心化,没有约束,没有指向,完全是以个性为借口。为了杜绝个人符号的泛滥和唯个性是从的想法,一定要牺牲掉我个人的一些东西。为了实现某一种意境,我可能会加进些以前从未尝试过的东西。我觉得古人强调的书法风格种类并不多,它要求的是风格,指的是品格、品质、格调和它的意境。失掉了经典的、某种法度的那种作品驱使我反省。我现在就是为了取消风格与个性。
樊:您曾就读于中国美术学院,这四年的学院生活对您的人生有多大影响?
汪:1985年我们七个同学考入中国美术学院书法专业。因为当时竞争的人数比较少,再加上我的文化课分数比较高,就我本人而言,这应该是很幸运的一件事。四年专业学习,使我们明确了作为书法家或作为一个从事文化事业的人,应该确立一个比较专业的观念,把它作为一门学科来研究,而不仅仅是所谓的写字。我觉得多年来的教学实践所形成的一整套完整的教学理念,对于我的将来,特别是我本人的学习与创作,以及以书法教育作为事业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樊:一个人的成功不是孤立的,您能说说在您人生中对您影响最大的几个人吗?
汪:青年书家的成长需要老一辈的关心和培养。他们的人品、学术和他们创作的高度,对年轻人来说是精神上的榜样。就我个人而言,中国美术学院的老师、浙江省书协的老一辈书法家、西泠印社的老前辈等,对我的影响都非常大。比如刘江老师,他像父亲一样关心我们班的同学,我们对他非常尊重。陈振濂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对我平常的教学和专业非常关心,再比如朱关田老师,在具体的工作中给了我很多锻炼的机会,还有中国美院的王冬龄老师、祝遂之老师,一直都比较关心我的创作。我觉得对我产生影响的是一个群体。还有,浙江把书法作为专业学科的书法氛围非常好,书法界整体的力量在推动每一位书法家的成长。
樊:我私下和前来上课的同学交谈,发现他们都非常喜欢您的课,您讲的理论都是他们所需要的,您的侧重点是什么?
汪:我的职业是书法专业教师,主要的教学方向是技法理论。我的技法理论侧重于原理性的解释,这是我从事十六七年专业书法教学的一个主要观点。我的朋友、同学遇到的问题,也都是我们共同遇到的。其实《中国历代书法论文选》中有很多重要的技法原理,古人早已经有了答案。把有传承性的观点和当代人的书法观点结合起来,使技法的学习能够原理化,使原理能够理论化,所以技法是一定需要理论支撑的。接下来由技法原理层次上升到审美的、哲学性的理论层次,这样一切便比较立体、全面。所以我们应该站在这个学科的全过程的立场上,从起点到终点来建立书法学习的线索。不要仅仅在就事论事上纠缠,考虑它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技法层面,古人是怎么解释的,当代的高等教育又是怎样把握的。那么前面的问题是什么,后面的问题是什么,把这些线索串起来,便会更加地清晰,教学的进度就会相对顺利些、深入些。
樊:您怎么看待理论和实践的关系?现在有不少理论家很少搞创作,您是怎么看待这种现象的?
汪:在书法界,理论家可大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搞文献史论研究的,主要表现在考据和文献的解释方面;还有一类就是搞批评的,这涉及美学方面。我想理论本身是一门学科,如果站到实践的角度,我并没有完全要求理论家能够成为创作家,但是有些环节,尤其是涉及作品的具体分析、具体感受的时候,仅仅由理论到理论,从文献到文献,纯理论的思维便不能够解决实践当中的一些问题。所以凭文字的堆积来描述、来分析、来理解创作实践是不行的。我觉得从理论家的立场来看,应该多一点跟创作、跟作者、跟实践的联系,使理论能切中要害。站在创作者的立场上,也应该有理论意识、有学理意识,能够跟理论家们在学术方面进行对话。虽然二者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但最终应该能达成一个层面上的共识。我想如果一个作者在实践上非常高明的话,他在理论上的认识,也应该达到相应的水平,可能他没有具体的言论、文章能够发表,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理论素养,或没有认识到理论的实质或高度。另外,对我有影响的理论家,有的确也不搞创作,但是他们的理论很深刻。这里面不能够完全看表面现象,最终还是看他的水准和认识,及处在哪个层面上的对话来检验。
谷:中国古代草书的大家中,您最喜欢那一家?
汪:我最喜欢的还是张旭和怀素。某一意义来说,怀素是把张旭当做对手,最后两个人合成了一个人。张旭的伟大之处是他把中国文化当中的道能够用书法语言去实现,使之能够同其他的艺术门类站在同一平台上对话。书法既可以相当于文学家作一首诗,又可以像武术家舞一段剑。张旭能达到的艺术语言,不只是为草书而草书,是技进乎道,以道制技境界,这就是文化当中的书法了。为什么他的草书能够做到这一点呢,他同颜真卿讨论的《笔法十二意》,完全是辩证统一的哲学思想,是哲学中的书法形态。他们不仅仅是草书大家,而是真正的艺术家。
谷:您觉得在别的书体中还有哪些打动人心的地方?
汪:比较早期的古代经典基本都是这样。那时候连普通的卖油翁、庖丁这样的小贩屠夫,都可以用道的思绪来看待,所以在那个文化背景下,比较看重技巧,这样才能做到由技到道的转换,无论哪种经典都能做到这一点。
樊:您曾经说过,王羲之用章草和汉碑为基础写出了新体行书,您认为现代人书法入门的话,从哪个角度比较合适?
汪:这里涉及王羲之书风形成的一个时代背景。这个时代是书体分化的阶段,章草完成向今草过渡,楷书逐渐成熟,行书在二王父子笔下达到了顶峰。他们作品本身的技法语言,有章草、汉碑的因素。如果我们在今天的背景下来学习王羲之,就涉及语言的来源是否吻合,如果与那个时代书法的背景不吻合,我们就有可能误读它。唐楷实际是在魏晋基础上更加理性化更加哲学化的一个成果。由唐代所具有的法度,再上升到魏晋风度的时候,是有隔阂的,这里须有一个专业性的引导,才能使唐楷对二王的学习有用,不能从一般意义上的唐楷直接去解读王羲之。
樊:您作为浙江省的青年书法家协会主席,在组织和活动上有哪些打算?
汪:我们浙江省青年书协的历史相对比较长,前辈们给我们铺设好了很好的发展空间。浙江省青年书协把人才的培养作为核心,对书法采用研究的立场,通过作品的创作成果来检验。同时在组织机构上更加细化,也分创作委员会、篆刻委员会、学术委员会、刻字委员会、教育委员会等。还有一本《青年书法界》杂志作为我们研究的阵地。我们工作重点是一年确定一两个重大的主题活动,与其他的相关的活动捆在一起,突出重点。同时我们协调全国各省的青年书协来共同参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浙江省青年书协是一个中转站,是一个协调部门。所以我们浙江省青年书协的很多活动都有全国各省青年书协的配合。当然,其他省青年书协组织的活动我们也积极配合,这本身就是兄弟之间的合作关系。同时我们又联络了韩国、日本的相关的协会,进行一些大的展览和交流,把协会的工作做成相对有规模,有一定的覆盖面,调动多点合作的这么一个状态。今年我们的活动重点是第三届浙江青年书法选拔赛,主要是为了选拔人才。另外,我们还把专业水平好、组织能力强、工作热情高的青年人才推上来,为下一届换届做好准备。
樊:几乎所有的节假日您都在外面讲课,其中有一次还因为劳累病倒了,您觉得支撑您这样做下去的动力是什么?
汪:我这几年除了本职的本科生、研究生教学之外,比较多地参与了专业的或者是业余群体的书法培训。我感觉专业教育是书法学习最重要的核心环节,所以,我参与这么多的教学活动,也是为了普及专业教学的这个理念,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从基础上迅速地推动书法走向专业化的道路。我觉得这应该是每一个书法教师的责任和义务。因为我比较年轻,身体也不错,再加上也喜欢和各地朋友交流,所以愿意到外地走一走,多开阔一些眼界,多接触一些作者,多面对一些问题,多一些考验。我觉得教学每天都在被考试,被提问,还要示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逼迫你不停地看书学习和训练,如此才可以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每次教学回来,自己感觉在教学能力和专业水平上,会有一点进步。实际上,作为一名教师,教学相长不是一句谦虚的话。当然,也有某些问题是我提出给他们的。从美院毕业到现在也是我继续学习和深入的过程,由此我也喜欢教师这种职业。它永远在跟专业打交道,永远在面对各种各样的专业问题,永远面对古代的经典、磨砺自己的手头工夫,这是使自己进步的最好岗位。
樊:尽管您在全国各地讲课,但有不少朋友由于条件所限不能听到您的课,您想对他说些什么?
汪:现在书法的群体依然是非常大的,由于各地的条件不同,不少人不能到专业院校来。我比较反对靠一两本字帖,在孤立的自学状态下学习,因为这样学效率太慢、太低,从目前来看,这个学习方法显得比较幼稚。尽快地结束业余的学习状态,走向专业的教学层面来,不是某个人的要求,而是时代的必然。我建议大家买来专业化的教材、教程,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按照专业教程的顺序和内容过一遍,身份是业余的,但是学习的方法和历程,采取的步骤是专业的。但这方面可能会存在理解上、实施操作上的困难,这时候和有关的专家切磋探讨一下,有些问题也能一步一步解决。所以,我们不能完全以身份来界定专业身份,可能某人身份是专职的,但是他的状态或思绪是业余的,也有的人身份是业余的,他做的却是很专业的,但不管怎么样,还是以作品说话。从理论上来看,自学完全可以是专业化的。这样会迅速地加速你的学习历程,提高效率,少走些弯路,对于展览也是有益处的,因为你能进行专业学习,你就会进行专业创作。中国书协的各大展览也越来越体现出它的专业性,从某一方面说这就是我们教学的深入、普及和系统化提升的必然结果。
谷:就您了解,中国各大美院每年大约会招多少学生,本科有多少?
]汪:我们中国现在大约有46所大学招收书法本科。在浙江,像中国美院、浙江大学、杭州师范学院及宁波大学等都有书法专业的本科、硕士或博士的招生。以往的中国美院本科每年招生一个班,有二十四五个人,现在一个班是15个人。浙江大学和杭州师范学院一个班10人左右。仅以浙江为例,每年书法专业能招六七十人。中国美院的15个名额,一般情况下会有五六百人来竞争,很激烈的。浙江绍兴文理学院下属还有一个兰亭书法学院,一个班大概有二十多个人,是专门的书法学校。现在书法学科的教学层次还是很多的,除了这些本科、硕士、博士及博士后等规范的有学位的以外,还有相对的学历班,如专升本,即大专升本科,中国美术学院成教院就有。还有一种形式就是浙江大学成教本科,它通过成人教育考入,四年制脱产本科,这个班每年招生十五六人,除了考入的形式不同外,其他教育没什么差别。还有书法专业的大专班,中国美院、浙江大学都有。另外一种是学历课程班,这种班可以申报学历,我们通常叫做先上车后买票。这个班浙江大学已经做过两届了。中国美院有研究生主干课程班,课程的层次是按照硕士教育来安排的,一般学制是一年,有的学历是两年。它具有研究生的师资配制,还有研究生的水平定位,但是有学历而没有学位。最普及的形式就是短期的课程进修班,几乎每个学校都有,大多是一年制的,特殊情况下也有半年制。中国美术学院是按照艺术类收费的,每年12000元左右,成人教育和进修的收费也相差不多。浙江大学是按综合类大学收费的,研究生课程班两年大约18000元。
樊:除了书法之外,您还有哪些爱好?
汪:我挺喜欢音乐。我最喜欢古代音乐,如古琴。西洋的最喜欢交响乐。因为书法具有音乐的节奏感,所以音乐对我书法的影响很大。就像我写草书长卷,节奏的起伏非常接近。所以有时候我会花两三个小时听交响乐的讲座,甚至一遍一遍地听。再看些乐理方面的书,找到了很多技法语言的共性,后来我在讲课当中都能运用进去。另外我喜欢喝茶。
樊:您平常上网吗?
汪:我操作的水平不太好,但听到关于书法网络的事情很多,这大都是我和朋友或学生聊天时获得的,他们中有不少是国内权威网站的负责人或版主。我平时比较关心这一方面,应该说还是有一定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