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13
吴杨(撰文)
我曾询问并试图回答韩璐作品的风格,是什么、为什么?他的回答是“我不知道,说不清楚。”他说:“我到西方国家考察,观看大师们的作品,颜色绝正,构成丰富,充满想象力,美的很内在、很庄重,能够很直接地感受到大师心灵的圣洁。最圣洁的心性以最朴实的语言去表述,像梵高的《向日葵》,毕加索的《阿维农的少女们》等,都有这样的特质,作品表现的已非感性之美,而是潜藏于结构、形体深处的内美,回答了美的本质,呈现深刻的人文思考与审美诉求,用美的形式造就思想的永恒,因而具有伟大的艺术魅力”。
相比之下,我们画了什么?作品在强调什么?“风格”是有了,却把美的本质扔掉了。诚如韩璐所言:“艺术创作须要彰显个性,但不能有丝毫任性。个性与任性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个性对应的是创造与发掘美,而任性则是亵渎与歪曲美。”
他写到:“中国画作品所呈现出来的审美品味多种多样。一个中国画家终其一生努力所能呈现出来的仅仅是其中的一种,这已经足够了。作画不是一项工作,而是一种状态,画家的工作室是维系画家创作状态的私密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充斥着激扬、热烈、婉约、幻想、悲喜、孤寂、静谧等等情感因素,最终,这些因素被信手拈来,融入到作品中。”
这些因素决定着作品的风格,也给了我们解读韩璐作品的钥匙。
他的画冷凝、峻拔、皎洁、通透,也有朋友称之为荒寒,说是“寒流”来了!说他的画像他的名字一样,太冷了,缺少杭州的温润气息。在南下杭州就读之前,他在北京有过一段特殊的习画经历,宵衣肝食,风雨无阻,画遍北京近郊的山山水水。历史上,凡成功人士谁能回避苦其心志?没有风雨历练,难有精神卓绝。北京和杭州为韩璐所共享,燕山山脉的粗砺浑朴,钱塘江畔的水草茂盛,从不同的截面造福韩璐,给他以宽厚也给他以内秀,促使他的画成为“混血儿”,既有北方的山拔树挺,也有南方的清脱华滋。我真是赞叹他的心智、独特,既能借助浙美的体系而自我充实,又能坚守内心的认定而自成一家。我也尤其赞美他的导师们,以其宽厚包容的心态扶持了这位“异教徒”,允许他在浙派的土壤上开出奇特的花蕾。
以下,我想试着解说这花蕾的某些特性。
从画面构成看,他的画浑朴、缜密,采用花鸟与山水叠加的形式,通过山拥水捧突出花卉的力量感,使之豪迈、浑厚。例如第十一届全国美展入选作品《乾坤系列•濠濮间想》,一树老梅,挺然秀出,背倚山峦,精气抖擞,越是环境严酷,条件恶劣,越是剑拔弩张,豪气干云,风冷水硬改变了树的形态,使之屈虬髯扎,铁骨铮铮。他刻意于表现梅兰竹菊的精气神,在特定空间、特定环境下,它们吐芬扬热,彰显阳刚之美。濠濮沟壑,瀑流撞崖,野草坚挺,在这样一些场面、背景的烘托下,梅花傲骨,秋菊生辉,即使一束小花,也有生命气量,宏绰飘逸,涤荡尘怀。韩璐组织画面力求严谨缜密,足见其在研究传统绘画精髓上所下功夫。一棵树,它一定有浓淡干湿;一面坡也要求错落有致。因其法臻上乘,必定朴拙耐看,虽俯仰吟哦而不失静气,既逍遥自在又恪守规范。了解他的朋友们知道,这种画上的面貌也恰是韩璐做人的风范。
从笔墨修为看,他的画精致、讲究,紧劲联绵,循环超忽,笔精墨妙,灵性高蹈。他博览群书,精于专业研究,在洞悉中国画传统体系的基础上,突出花鸟画创新之路,选择“工笔兼擅与审美互补”为课题方向,循序渐进,锐意开拓。他的画有工笔的架构,使线稳健,形式严谨,同时侧重意象表达,寓神于形,中和大度。显见得,形神兼备是韩璐绘画的主要特征。通过对传统的梳理,他确信应落脚于宋元,上溯盛唐,借鉴明清。两宋在盛唐的基础上延续着文化繁荣,形成中国绘画的又一巅峰期,皇家画院的设立,民间习画成风,帝王及士大夫阶层的参与等,使得绘画获得前所未有的创作环境,山水画更加成熟,雄峙百代;工笔画更加高贵,辉映千秋。就其艺术品质而言,韩璐确信宋代在花鸟画上取得的成就超越了唐代,技艺更加成熟,形式更加多样,名家高手迭出。研究宋代花鸟,必定大开眼界,正可博观约取,取其法度、精致、厚实。厚实尤其表现在宋画小品上,笔墨精致,美仑美奂。技能不论,古人作画的状态尤其令今人纫佩叹服。难得韩璐兰心惠质,性情淡定,不避萁研相煎,但求深文周纳,以其性情驱从笔墨,依靠器具赢得廓开。他研习笔墨而又笑看笔墨,以眼界与气量驾驭笔墨,虽年轻而有驾轻就熟之气魄,行笔稳健、超拔,画幅虽小而气具大矣,笔锋未开而心意已到。他的画不说尽显古人气象,至少呈现花鸟画趋向于古意杳渺的那种高致,那份神韵。
从精神气度看,他的画坦荡、坚毅、忘我。人们推崇“元四家”,推崇朱耷。从倪瓒“聊写胸中逸气”,到朱耷“以心入画”,将中国画的写意精神发挥到极致,赋予作品深厚的人文精神,因而格外传情达意。韩璐深谙画理且能诗善文,以诗文养书画、养心境、养气派。他曾话说体会:“对中国画而言,心境就是画境,心性腌臜,画格自然就谈不上高雅之气息。中国画有三种气息,一个是灵气,一个是清气,一个是仙气。灵气得于造化,清气得于诗书,仙气得于心性。这三种气息中,仙气最难得,因为灵气、清气是拿起来,而仙气却是放下去。能拿起来已经很不错了,还能知道放下去,这种人就是神仙。”他认为神仙无非是德高望重之人,比如印度修女特丽莎,南非前总统曼德拉,商界教父级的人物比尔•盖茨等。世间唯“名利”二字最难放下,这些人物却能笑看名利,得天地造化之功,为人类至诚表率。韩璐说:“凯撒大帝死后两只手放在棺椁外,人们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他在说,像我这样伟大的人物死后亦不过两手空空,何况芸芸众生。老子说:“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已愈有;既以与人,已愈多。”(老子《道德经》)圣人不积攒财物,总是尽力帮助别人,自己却更加富有;给予别人,自己反而更加充实。比尔•盖茨即便裸捐,身无分文,他会依然富有,有一天若到杭州,不说市长接待,社会各界亦会优礼有加,还愁没饭吃不成”?盖茨的善行实践着老子的思想。老子说“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老子《道德经》)“去”即是放下,“泰”指的是过份,凡属过份之事都应放下,我们谁做到了?从倪瓒、朱耷到比尔•盖茨,笔墨遨游古今中外,上品追求天地大美。中国画魅力无限,穷尽神奇,其因在于此。苏东坡提出“士人画”概念,且亲历亲为,画苍松古柏,瘦竹奇石,践行其“诗画本一体,天工与清新”之理念。画工匠人皓首穷能,一生无果;高士贤达信手采得,却是逸品,这又是中国画的一大特色。然而,原因谁都明白,践行何其不易。韩璐得院派基本功,复得文人雅士之胸襟气度,挟古籍经典之滋养,宋元绘画之肯綮,得其高屋建瓴之势,画来高亢有力,气韵生动。由技能到势能,韩璐精确地理解和运用了中国画笔墨精神,渐趋化境。
另外,还应特别谈及韩璐绘画的生活性、情趣美。他从生活中挖掘画面,所画之物纯朴自然,鲜活生动且富有哲思。比如他画一只腾跳中的蚂蚱,取名《垄上客》,赋诗题画曰:“只在草间少人怜,不及萝卜能卖钱。生来无有春风度,爱那秋园享清闲。”引物类状,犹若天趣。再比如《灶头》,画一块砧板,两枚菜蔬,白的是萝卜,黑的是芋头,笔简墨淡,情趣浓郁,也有题画诗云:“本是泥中友,相逢在灶台。人云滋味好,你我便开怀。”画虽不大,格调高雅。他擅长画蝶,曾作《池上放生图》并拟七绝诗云:“放生池上一蝶仙,自在翻飞向草间。本不应该来此处,荷风送我到花前。”一蝶一花,呢喃有语,生活小景,艺术天地。读来赏心悦目,正是大家手笔。
辛卯隆冬于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