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天（著名画家、资深教授、美术评论家）

从中国画史的视角来看，现代都市水墨画，无疑是一个新概念、新画种，仅就题材、画风来论，恐怕是不够的。它兴起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的步伐，中国的现代都市便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茁起，不管老城改造、新城建设，无不是热火朝天、如火如荼，高楼大厦互相竞比，城市景观日新月异。这一新时代全新的城市景观，吸引了无数中、青年画家满怀激情地去描绘表现它，因此逐步涌现出一批都市风情画的画家。而“现代都市水墨画”，由于其画风新奇独特而成了引人注目的新国画亮点。香港著名画家王秋童便是这一新国画的先行者与成功者，他新颖独特的现代都市水墨画，已傲然独树一帜于当代中国画坛。

一、源于生活  高于生活

文学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特殊的生活环境和艺术道路，便会造就不同艺术风格的画家。这在传统中国山水画家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如荆浩画太行山、董源画江南山、黄公望画富春山、石涛画黄山等等，从而形成了各自独特的山水画风貌。王秋童也一样，因其生活在号称“东方明珠”的香港，耳濡目染、心神领会，为其艺术创作奠定了优厚的基础。但仅此，是远为不够的。作为画家，还需要在艺术上有独特的创造，才能取得较高成就，成为大家。他看过不少用西画写实手法描绘香港的作品，由于其囿于实景，艺术水平多不高；而中国山水画家面对现代都市景观，因囿于传统笔墨技法而束手无策。王秋童雄心勃勃，疾意要走出一条新路来。他独具慧眼，觉得要很好地描绘现代都市景观，西画传统写实派的焦点透视，体、面构成的技法是需要借鉴的；要描绘香港都市在风雨交加中，在清晨霞光、岚气、水雾中，在夜色沉沉、灯光灿烂、霓彩辉影中之奇幻变化景象，只用西画法恐怕是难以讨好的。而在传统中国山水、花鸟画中却有着极高明的水墨技法，能很好地描绘、表现这种奇幻的景象。王秋童便将中西传统绘画的优秀技巧、互为结合起来，创造了他独特而新颖的现代都市水墨画艺术风格。

技巧、形式风格，对绘画艺术水平的提高、成就的高下，影响很大。但要成为一位杰出的画家，还是不够的。艺术的创造，还有赖于画家高尚的品性情操、宽广的胸襟，合时的艺术观和高雅审美的趣味。因为心眼阴暗、嫉性严重的人永远成不了真正的艺术大家。凡接触过王秋童的都知道，他个性热情坦荡、志趣高远、于绘画情真意切、谦逊好学。我还认为：在艺术创作中，心灵体验上的虚假是不可能创作出有美学内涵的好作品，在当前这个疯狂追逐名利、急功近利的浮躁社会氛围里，他为开创都市水墨画这条新路，艰苦备尝，默默耕耘。他不仅是走街穿巷、跋山涉水、从小处到大处、从局部到全局、从低处到高处，从清晨到晚上、从细雨烟云到暴风骤雨，总是细细地观察着、研究着；而且还不断地深入体察研究香港百年沧桑的历史重负和灿烂光环下人们的艰辛，以及大都市人常有的繁忙、聚迫、拼搏、虚荣、自恋、贪婪和多少人生的成败荣辱、多少世界变幻的感叹！这个金色之都、不夜城之七彩港湾，又凝结着多多少少平凡的香港人的心血？！所以，他不仅要描绘辉煌的香港都市景观，而且更重要的，是要表现香港人非凡的智慧和奇异的创造力，坚毅的意志和崇高的理想，积极奉献和热爱生活的精神。这应该说是王秋童献身于都市水墨画并取得巨大成就的内在原因。

二、情景交融  墨彩缤纷

王秋童的都市水墨画，首先是从写实入手，脚踏实地倾心描绘香港神奇美丽的城市景观。如《金色都会》便是他写实风格的代表作，作品立意在于表现“东方明珠”香港都市景观的辉煌景象。为此，他从全局来把握构思、以点概全、以有限显无限。他选取了香港太平山上俯瞰都市的晚景，这是最为人们熟悉的乐于称道的观赏香港景观的最佳视角。王秋童已不知多少次，在晚霭晨雾中、在阴晴风雨中、在夜色沉沉、月色朦胧中，登上太平山观察、体味眼前这绝世繁华璀烂的神奇景观。他终于发现在晚雾、灯光、霓虹、昏霭交融中的香港都市景观最为精彩绝伦。五光十色、变幻莫测，使都市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浮动在灿烂的彩雾中，如大海中的水晶宫、海市蜃楼；一幢幢冲天拔起的高楼，有如金银、琉璃筑成、景云弥漫、流霞四溢、璀灿悦目。此景此情，奇特超妙、令人如梦如幻、如醉如痴。王秋童不止一次地被感动而陶醉过，他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创作着。经过一年又一年的艰辛探索，终于达至理想的艺术境界。当我们在观赏这幅奇神夺目的《金色都会》画作时，不能不为之叹绝：“东方明珠”香港太美了！这真是艺术创造的生命力啊！

这幅画在艺术上的成功，首先是表现了画家热爱香港的深厚情结和尽情讴歌“东方明珠”辉煌奇迹的艺术情怀；其次是他艺术技巧的高超。他喜用方画幅，这不仅有利于描绘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景象协调，也便于画内之景向四方辐射，加强与画外之景的联系，使画面有限之意境显得深远丰富。如这幅画采取截景特写镜头式，所画主点楼群景象并不多，他不过把香港最具特色的几幢高楼放置画面重心，进行精心重组布置，使其错落有致；其余则一概虚写，虚实相生，令主点明豁突出。画面布景彩用传统中国山水画“三段”“三远”法。“三段”谓上中下，“三远”谓平远、深远、高远。因为根据立意的要求，须充分发挥光、色作用以表现“明珠璀灿的景象”。所以他略去了下面浓重的近景，远景变得虚写；为使画面境界深远，他采取传统西画的焦点透视法，并把焦点放于画幅之外，使画面景观更为平远开阔。为使所画高楼有立体感、休积感和厚重感，他采用了西画的体、面构成技法。色彩为求典雅艳丽，采取国画色，水彩、水粉色混用。为了表现画面彩雾缤纷、流光四溢、霓彩闪烁，他运用了中国画的点、擦、刷、涂、染、渲、烘、晕等技巧，在充分发挥水和宣纸的独特效用下，使水、墨、色自然混成，明净艳丽、光芒四溢，美不胜收。这种中西绘画技巧的有机的创造性的结合运用，使他的现代都市水墨画艺术获得了莫大的成功。我认为无论在中国画史、还是西方画史，都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它将很好的启发、引领现代都市水墨画的发展走向正确的道路。

三、以形写神  得意忘象

    丛观中国文人画史，就技法风格而言，乃是走着由写实到写意、由低级向高级的发展过程；西画史亦然，从古代的写实派到近现代的印象派、抽象派。而一个画家的成长，也须从写实入手，再逐步走向写意。这似乎是一条艺术定律。作为现代都市画，用写意画或抽象画技法画描绘，似乎令人难以想象，那些高楼大厦一旦被抽象变形，还成什么都市画呢？这一不可思议的难题，却由王秋童解决了、实现了、成功了。

    王秋童在写实风格的现代都市画获得理想成功后，便步入了以形写神的半工带写风格的探索和创作。如与《金色都会》类似的《华灯初上》、《丽彩华章》等作品，已加强了写的技法，只是受形的束缚还较强。而如《铜锣湾夜色》、《铜锣湾猎影》、《香港中环》、《夏晚》等作品，已摆脱了形的束缚，加强了“写神”的功夫。对景象彩取了猎影式的描写，着力表现夜色和灯光霓彩辉影中的模糊市景市容，笔调显得泼辣奔放，水墨淋漓酣畅、点彩轻快随意、晕染自然。使都市街景在虚虚实实、似是而非中，更显得多姿多彩、沉雄磅礴。

     王秋童的艺术创作并不就此止步，他努力着向更难更高的艺术境界攀登。他总结自己的创作，自己以前多是在“香港画我”，主观受制客观，笔墨被实景所束缚，情感难以自由发泄；他觉悟到应该“我画香港”，画我心中的香港。这样他便从理念到创作实践进入得意忘象的大写意现代都市水墨画风格的创造阶段。这标志着他的艺术创作已由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大飞跃，他画的虽然还是香港，却已超以象外、得其神韵了。这种象外之象、无象之象，乃是孕育于王秋童心灵中的心象，是意象的艺术外化，它是物我合一又物我两忘的艺术升华——是现代都市的独特气象、气质、旋律、神韵和情彩。他的笔调也因此大变，采取了西方印象派对空气、光、色的描绘技巧和抽象派重主观意念的特点及中国大写意花鸟的一技法，以写为功，点、刷、泼、破、渍，随意而发、随情而驱，彩墨与水混然天成，笔不到而意到，磊磊落落随意气而为。这类作品数量特多，已成了他都市水墨画艺术风格的主流。如《九龙佐顿道》、《不夜城》、《节日街头》、《花花世界》、《红绿灯》、《小巴站》、《班马线》、《烟雨蒙蒙》等等，无不是笔简而意深、笔松而情笃；以小见大、以简胜繁；神完气足、情畅韵高。我画也、画我也。畅神适意而已。正如其所言：“在绘画都市的技法上，我偏向于解除束缚，无法中求法，从多角度去观察、分解、碰撞及重组，把自然中的都市变成意念中的都市，再转化成抽象潜意识中的都市，这就是我所要绘画的都市……（《王秋童水墨画集·水墨都市随想》）

结语

王秋童现代都市水墨画风格的形成，大致是在他知天命之年后，他的修养与悟性已进入一个很高的境界。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其心物不二、依正不二的艺术创作理念和实践，从而逐步进入物我两忘、以无为本、得意忘象、超以象外、随心所欲、得心应手的理想境地。因此，使他的作品能达到“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苏轼语）

就他作品的技巧而言，乃是中西绘画合壁的成功典范，他不仅在技巧上有机结合、形式风格上浑然一体，而且十分注重从理念、神韵的高度上的融合。因此使他的现代都市水墨画在艺术上取得令人为之瞩目的卓越成就，从而成为开创此画派的一代大家。

[原刑2006年7月20日台湾《新生报》《艺术名家》版、9月23日《美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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