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健雄

　　我最早与舒拉结识，是在某文学杂志的征文颁奖活动中。听别人介绍，知道他是画家，文章只是业余弄弄的。之后偶有往来，后来他搬到杭州，接触才多些。有一年去中国美院看他的个展，尤其被几幅西北的写生感动，因为我在塞上呆过二十多年，也许是触动了旧情，乃有意无意问了一声，能否为我画一幅大西北？这算破天荒，因我从不向朋友索画，再熟的朋友也不。在差不多已忘记此事的时候，舒拉托人带给我一本巴掌大的册页，装帧精致，上面写着几个字：地老天荒。翻开一看，半是他的作品，半是他妻子的作品，方寸之间，笔墨万千，惊喜之余，又觉得受之有愧。其中舒拉的作品全是画大西北的，正合吾意。我最喜欢下列几幅：《沙坡头黄河如睡》，画面上几乎看不见黄河，只有两岸庄稼与远处的坡影，散发出一种恬静安安详的气氛；《嘎达梅林》以留白见长，塞上的天高地远从纸页间漫溢开来，让人胸襟开阔；《白桦林》有装饰效果，说不出的生气从枝叶间渗透出来；《信天游》富于韵律美，具象世界已被抽象成主要是横向的线条，起伏间似有高亢的陕北民歌应和。还有两幅画山的无题也很好，粗犷而有气势。我多年居塞上，以为那地方可以陶冶艺术家的灵魂，让人认识到自己在浩渺宇宙中的位置，从而不张扬，懂得节制，而节制不正是艺术的精髓？

　　又一年早春，舒拉请我去他在钱塘江畔的新居看梅，讲了几次，每次我都有些漫不经心地答应，以为是朋友聚首的一种说法。那天下午，他问我有没有空，说有个雅集，还请了几位国乐演奏家，赏梅的同时可以赏乐。这么一讲，再忙也得抽出空来，舒拉恐怕不知道，我还是个音乐发烧友。

　　到的时候，已经有一群人在他那个院子里，果然见一株枝干虬劲的古梅，说是元代的，有七百年历史，从天台山里移植过来的。这样的老树，本来很不容易迁居，到了他那个院子，居然第二年就开花，可见与舒拉有缘。

　　赏梅画梅，原是中国古代文人的雅事。然而到了我这一辈，不管做什么工作的，即使握管为业，也已很少经过深厚传统的濡染了。与我岁数相仿的，有几个自小读过孔子？一切传统文化，都被以革命的名义重新检验与洗礼，要求人们与之一刀两断，而年轻人实际上也接触不到它们。梅不梅的，很少人有那份情怀了。

　　随后在演奏中间穿插了一些展示与梅有关的字画并述说缘由的活动，有些意思。让我略感别扭的是现场有不少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这让它看起来有点像是个秀场。

　　突然悟到，从前虽然没有媒体，而像《兰亭序》描述的那种文人雅集，难道不就是一个秀场吗？所谓曲水流觞，除了游戏性质外，无非也就是作秀。古人舍此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能让声名远播？

　　舒拉尽管也未能免俗，但他更喜欢的是这么一种情调与韵致，在这种情调与韵致中，人与人交往像是一首悠然的古曲，也像一树盛开的梅花。艺术最好的存在状态难道不是作为一种消磨人生的方式？太多的人把它抽象出来变为一个有实际效用的活动，虽然这样做也可能达到某种高峰状态，但难免缺失了那份率真，说到底，也就失去了艺术的真况味。

　　在我眼里，舒拉是个率真的人，因此欣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