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略--三十年修得精气神
有一类人通常不为大家注意。他们看似寻常,习惯于埋头书斋画堂,默默耕耘,人视为笨、憨、太老实了。可是,若干年之后,闹市喧嚣与能人过招令人厌倦之后,蓦然回首,你会惊奇地发现,一个真正不平凡的人物原来就在身边,甚而原来就是你自己。此刻,张伟平给我的感觉就是这种人。他手拎极普通的资料袋快步走来,美院长长的、有些灰暗的楼道里老远就能看到他的一双眸子闪闪发亮,额头也大而明亮,这就是张伟平。5月末的一天,我们又见面了。我每逢到杭州总想见他一面,同他聊聊。他语言犀利,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寓至理名言于极普通的比喻中,形象而深刻,见常人所未见。生活中,越是最基本的道理、常识越容易被忽略与扭曲,以至混淆视听,也所以张伟平总是强调明事理、求灼见,提高认识主体的能力,以便在中国画界的"末法时代"把握方向,立定精神。
张伟平,1955年生于桂林,祖籍永福("永福"二字常出现在他的作品落款中)。我就没听他提及儿时的经历。他习惯于删繁就简,直奔肯綮,注重人生观及方法论,一再强调读书的重要性,尤其成长期,基本的书一定要读,有助于奠定人生观的书一定要读,否则就没有明确追求,认识混乱,容易被各种表面现象所迷惑,对人对事对社会的认知产生偏执,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一股邪气。
那时候,桂林的青山绿水注定要洗涤这个人、净化这个人、成就这个人。漓江穿过市区,奔向郊外,一出门就有山有水,山水相依。春去秋来,他陶醉于漓江两岸,沿途写生,一画就是数百张。画到冬天来临,下了一场雪,有的水面结了冰,连墨汁都冻住了,桂林过去哪有这种气候?大自然似乎要把所有的好处全都赐予他,在冰冷刺骨的天气里外出写生别有一番情趣,脚下打滑,摔几跤更觉过瘾,黄格胜题个词送他叫"独行侠"。
张伟平是工人出身,1971年进厂做工,业余习画,翌年认识张复兴。大张也是工人出身,由天津支援"三线"到桂林。张伟平随大张学画,感觉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热情高涨。工厂三班倒,他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画了大量写生,以这种基础性的专长敲开了美院大门。
1980年,张伟平报考浙美山水专业,童中焘和孔仲起先生尤其赞赏他的写生能力。至少"文革"之后,以擅长写生被录取者,张伟平是第一人。他们班,作为"文革"后浙美培养的第一代山水本科生,院方给予了高度重视,所有的老师都投入了,到华山写生,老师比学生还多。课堂教学主要得益于姚耕云、童中焘、孔仲起诸先生的指导。陆俨少、潘韵等老先生也给他们这个班看画、点评。有幸成长于深厚的教学体系中,张伟平深感幸运、幸福,学习上废寝忘食。从自修、自学,业余习画到考取美院,系统研习传统,被结结实实打造了一次,构成张伟平习画的第一个十年,由对自然属性的了解到对文化意趣的摄取,完成了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的初级过程。
结束学业后,张伟平重回桂林,在一家书画院当画师,时间充裕,遂将各种技法都尝试了一下,肌理效果,用光用色,都试过了。在特定年龄段和特定时期发过一阵烧。也由此引发思考,创新究竟是怎么回事?对物象、型色、质的描述为什么总跟自己的内心情感抒发关系不大或者结果会适得其反?一哄而起之后也会一哄而散,因其违背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则。造反没那么容易,创新更需说明理由。你要否定一个种存在,要有充足的理由放在那,而且你的理由一定得比他的大,才能最终否定他。有人说中国画不行了,传统过时了,要造它的反,理由是什么?有谁能说这些理由大过中国画理连着乾旋坤转的自然之道并千年不衰的事实,以及这个事实所显示的文化力量。
也就从那时起,张伟平由一个普通画者转向思想信念的践行者。
他重回桂林碰到一个高人,陈绶祥。陈是桂林人,每年春节期间回家省亲,不经意间把张伟平从狭小的氛围中引向对外部文化世界的向往,促使他产生了再次走出桂林的强烈愿望。
张伟平不同时期先后碰到三位对他影响颇深的人:张复兴、陈绶祥、童中焘。毕业离校后,童先生一直在关注他。1994年童先生首次招研,使得已过不惑之年的张伟平有机会再次踏入校门,投在童先生门下读研三年。这是解惑的三年,加油的三年,再行梳理的三年,豁然开朗的三年。正如陈先生所言,只要找到钥匙,踏入中国画之正门,回到中国画发展的主线上,明确中国画的本质属性及追求,则以往的实践都是有用的,不管以往做了什么、走过多大弯路,都不失为资源、积累,有望重新整合,实现量变到质变。
实现这个转变,要有外力推动,陈先生和童先生在促使张伟平重新思考、步入正门上起了关键作用,他们都是治学严谨的学者,促使张伟平把成长目标锁定在学者型画家上,通过不懈努力,修成颇具文化品格之人。
自有西湖以来,或说同中华文明史密切相关以来,西湖滋养过多少文人墨客、天下名士?张伟平在拥有漓江之后紧接着拥有了西湖,如此幸运皆在乎画。漓江有助于师法自然,而西湖则助其洞观传统,在中国山水画的高点上感受宋元精神。唐玄奘西域取经十有七年,学画欲得正果需要多少年?王伯敏先生认为要50年,30年打基础,20年沉思,而后方可依靠学养跻身艺术世界。张伟平以其切身体验,认定"三十年习画说":头十年略知笔墨性情;再十年把握一般规律,规矩粗备;又十年下笔略显神韵。三十年之后再谈变化。三十年修得精气神,得道者方能开法眼。过程不能省略,大师也莫能例外,大师也不能马上明心见性,都得有个打基础的过程。可不可以不打地基直接造楼?五层比二层好,咱直接盖五层吧?行不行?
回首往事,张伟平写过如下自述:"弱冠"之年,凭着自学的一点技法,面对大自然的阳光雨露、春山秋月,我习惯于凭"感觉"画画。"而立"之年,对国画山水的语汇符号有了初步了解,这让我鼓起了青年人常有的热情。为了迅速建立起自己的"风格",在"创新"理念的诱导下,我苦苦地耕耘着。"不惑"之年,我对"传统"的笔墨规律有了深层的理解,有了"功力",就有了表现的主动权,这使我体味到运用不同的技法组成不同画面的快感。今天,接近"知天命"之年,随着自己对社会、自然认识的逐渐成熟,我也习惯于确立自己的语汇、画面,初显个人"气象"。(美术报 吴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