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普安 又名甫安,号清湘逸士、西泠印客等。祖籍江西清江,1942年出生于湖南湘潭。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西泠印社社员、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湖南省书法院导师、天心印社名誉社长、岳麓印社艺术顾问。
松风水月 绮梦禅心
文 | 尹曙光
曾读到过北大学者朱青生教授的文字:“引人离开物性,脱出兽性,超越欲念而趋向高明的所有道路,就是所谓人文;修养和培育人文的方法和方式即是艺术。”此论当是人文艺术的宗教关怀。作为艺术的中国书法,绝不是单纯的文化技艺,亦非点线与造型的朴素陈述,更不是博物馆的旧玩意儿,它是一种素养,是一种精神,是一种人格和人的价值,故而是一种态度。它与作为中国宗教的儒道佛文化契合关联,并体现着“心”与“性”的旨趣。这在扬雄《法言》、赵壹《非草书》、蔡邕《九势》、张怀瓘《书议》、刘熙载《艺概》等文献中皆有申论,虽趣舍万殊,其理一也。在中国原始宗教的图腾信仰中,“书法”之文脉既已如如不动,几千年承续繁衍,犹菩提花叶,各得心源。而如何开启这扇“众妙之门”,诉诸普安先生之书法——“百衲体”,或许会给我们一个启迪性的视角。
一九四二年,日寇侵华,国难当头,民不聊生。敖普安先生出生于湘潭一个中医药儒商世家。先生幼年体弱多病,由姑母养育成人。姑母守寡,笃信佛教。先生秉赋素心禅骨,尝由姑母引导戴僧帽、披袈裟、着芒鞋、持瓦缽化缘于市井闾巷,所得尽皆敬奉于观音庵,以求得“菩萨保佑,易长成人”。先生名讳“普安”当是灵根慧质,因缘果证。如其后来回忆往事所作《菩提》一诗:“春风秋雨缀芳华,瓦缽芒鞋处处家。偶及菩提荫下坐,飞花和梦落袈裟。”这是先生心路历程的起点,也是其艺术人生的真如旨归。
先生青年时期,讵料家道中落,生计维艰。岁次己亥(一九五九),十七岁少年文思超拔,一日与邻友登文峰塔,得句云:“但向云天书一字,化龙飞去不回头。”陈白竹先生评曰:“普安一生攻读诗书画印,斐然成家,潇洒出尘,风情张日,其志盖自此始矣。”确乎斯言!未几,史无前例的“文革”开始了,先生因资产阶级出身而“打入冷宫”,那种不解和迷惘,那种无奈与忍受,非亲历者所能想象矣!先生只能“寂寂闲门任掩开”,坚守着“一灯如豆读唐诗”的悠悠文心,在“洗砚春池蛙击鼓,读书夤夜鼠窥灯”的清寒环境中,虽蔬香素食,却是静里禅心,沉耽艺事,“寸心唯有石相知”耳。
风雨经年,先生鬻艺市井,与落魄文士李野樵、李如龙成为忘年交,耳濡目染,浸淫日深。在坊间,从师刘惇、郭坚二公临习秦汉古印及齐白石艺术,渐入堂奥,至乐而忘忧矣!壬子(一九七二)初,先生年届而立,灵犀妙悟,“敢向班门弄斧,莫从南郭吹竽”。易书室“映雪斋”为“攻玉室”,“乘风破浪平生志,万里江山入眼时”,开始了他求师访友、寻碑问学的历程。自此,大千世界,云帆沧海,禅心常在。从而识得韩天衡、朱关田、李伏雨、刘江、丁茂鲁、金学智、华人德、黄惇等好友,“武林多韵事,话久不知还”。先生复请益于孙其峰、方去疾、高式熊、马国权、钱君匋、叶一苇、齐良迟、黎泽泰、谢梅奴、李立翁等艺坛耆宿。“功夫由点化,学问贵精深。”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又与宝岛之卜乃夫、洛夫、秦孝仪、杜忠诰等先生相识,谈文论艺,过从甚欢。尤可喜者,普安先生在多年的齐白石研究工作中,以其丰富的湖湘文化史料,跻身美术理论圈,结识郎绍君、刘曦林、薛永年、王伯敏、邓平祥、程大利、陈振濂诸多专家学者,编纂典籍,探骊得珠,为研究、弘扬传统绘画及齐白石艺术打开了新的视野,取得了新的成果。
“叨国运,喜峰回路转,赶上潮头!”己未(一九七九)以还,普安先生书法篆刻作品渐次入展全国首届书法篆刻展,第二、三届全国中青年书法篆刻展。入选《中国新文艺大系·书法卷》《现代印选》等书并有系列专题印谱,展呈于世。诸如《娄山关组印》《银河颂印谱》《陋室铭印谱》《诗魔之歌印集》等等,朱痕素迹,金石斑斓。更有《齐白石先生年谱》《缪篆新构》之宏篇大著,并任《齐白石全集》编委、《齐白石辞典》主编、《中国书法名城》杂志主编。可谓“试金攻玉卅春秋,铁杵都成绕指柔。万古禅心证缘分,夕阳西坠水东流”。自然地,先生也就有了诸多殊荣: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西泠印社社员、北京画院齐白石艺术国际研究中心研究员、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南省美协会员、湘潭市书法家协会主席等。并于壬午(二〇〇二)小阳春月,受聘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镌“江泽民”“朱镕基”诸印,经典之作,载誉京华,乃名声鹊起,索者踵至。但先生本着“岭上烟云自来去,泠泠真水本无香”的素心,依旧“挥笔风生锥画沙,读书日出窗鸣鸟”。
在当下浮躁狂野和急功近利的书法江湖,文心缺失,文艺协会犹如商会。诸多“大师”在不择手段地争拥话语权,圈占名利场,似乎人的尊严都附加在功利的尾骨上了。普安先生却旨在“学海扬帆不系舟”的“书生事业”,“铁砚成洼,锋毫半秃,一念常先天下忧”,任由浮世云烟变幻,依然“绮梦禅心水上鸥”,好个磊落境地!如此沉潜书案,守候禅静之美,是一个文人社会良知的体现。
当然,这离不开先生的诸位诗文恩师:田翁翠竹、盛公和民、李老寿冈。三位皆湖湘贤达雅士,先生与之交游,耳濡目染,他们细论诗文、探讨艺术、参悟人生。而盛公乃当代大和尚圣辉法师之家严。丁亥(二〇〇七)元春,先生承法师嘉许,北上京华,主编盛公《拙翁存稿》,“窗开佛眼诸天净,灯对禅心一点红”。匆匆寒暑,翌年付梓。先生编成志感,有诗寄赠圣辉法师:“但将泣鬼惊天句,唤起人间正义心。”此亦先生之功德因缘。如今,三位大德已鹤游仙域,却留下“肝胆照人无媚骨”“诗书掷地有金声”之风骨。
所以,普安先生虽生活在物质世界,但承继着传统儒释道“治世、治身、治心”的品质,坚守着“圣的立场”和“人的境界”。“诗书吾所欢,画印穷其妙”,唯借江山佳气以养身心。庚寅(二〇一〇)冬月,先生倡导成立“敖门雅集”(由韩天衡先生题额),承继古人文艺雅集之独特景观与文化功能,不囿门户,不执流派,敖门子弟,文墨知音,相聚一堂,探赜索隐,体味文心,既是一种艺术状态,也是一位古稀长者的文化担当。
“百年事业匆匆,喜翰墨缘深兴更浓。把千秋历史,还诸碣石,平生得失,付与鸡虫。”此时,先生书法已不着力于小技巧之表现,而散淡于真性情的流露。先生“涉事”,常在藏真、山谷、云林、八大诸家往返,下笔无拘束状,亦无圆俗态。犹丛林隐者,机趣湛然。其可视识读性,其空间分割性,其对比组合性,无不多元而融和。且,有功底的传承是其自律性,有意味的形式是其自觉性,有鲜明的个性则是其自由性,都体现着自己的价值观念和人格力量,并始终把握着正大厚拙的美学品味。而诸般呈现,皆本着“一枝秃笔行天下,半是诗人半印人”之心象。所以,品读先生之“百衲体”,探究其审美心理和创作旨归,当在其诗书画印的整体语境中参证融通,所谓“字尊百衲禅心淡,读锻千锤古意妍”。先生既是诗人和印人,其审美情趣自然也会契合其书法艺术的追求。故而才情与功力相互生发而找到的艺术语言或形成的艺术风格,自是水到渠成。也正因为是诗人和印人,才丰富了书法作品的内涵,提升了书法作品的品位。
观先生书法篆刻集《真水无香》《攻玉室诗词选》及《松风水月》,其书法艺术背景当在上古三代,秦汉六朝。曾见先生临古之作及课徒散稿,皆以篆隶为主,旁及北碑唐楷。而其运筹则是:于甲骨、殷商金文求其本,于白石、秦汉金文求其变,于大唐求其气象,于宋明见乎性情。萧散出尘,不为法执,所谓“逍遥古法千家外,越过雷池一步来”。浑涵古今,纵横万象。一如其诗文词章:有屈子之浩然、陶翁之淡运,具太白之超迈、子美之沉郁,见秦汉之雄阔,呈晚明之性灵。总是弥漫着一股文人士子的审美藻思,体现的是古典传统与现代审美的契合精神。而触及心灵的是其儒雅简静的文人气息中所蕴涵的宗教般悲悯情怀和正大恢宏的庙堂气象。
近来,中国书坛倡导形式上的“正大书风”和内容上的“自作诗词”,这不正是先生所一直在躬耕力行的吗?也许,先生磅薄而灵动,激扬且庄重的艺术风格和充满着正能量的表现力、辐射力、感染力及在艺术上的超越与开拓,正契合着我们泱泱大国中华民族所追求的时代精神。可以预期,普安先生的诗词与书法篆刻艺术,当随着人们的广泛认知与诠释而传诸后世……
敖普安书法篆刻欣赏